中秋节眼看着要到。院子里的金桂开得早,不到农历八月,就已经粒粒累累,风一吹,地上就铺一层金黄,芬芳馥郁。
老伴云中羽衣子念叨,要撤席子了。这些天睡着凉,早上起来腰微微酸疼,还是换床单的好。想想,忽然转头对我说:“阿洞啊,你记不记得从前有种布,叫的确良的,摸起来好光滑?”
二儿天天刚好从旁边经过,闻声笑喷了:“老妈好落伍,现在哪里还有这种土得掉渣的东西?化纤的~又便宜,对身体又不好。都流行用纯棉,而且,染色的还不好,要天然的彩棉。”
云衣脸上挂不住,小声说:“妈又没说要用的确良,只是回忆下——我和你爹爹的床单一直是棉布的,从刚结婚用到现在。”
天天扮鬼脸,一副不信的样子。我皱起眉头吼:“你看看你那副样子!头发旁边全部剃光,中间一溜像鸡冠,还染得五颜六色,丑得像鬼——”
“那叫贝克汉姆头!”天天叫屈。
我冷哼一声,贝壳?再稀奇的贝壳我也见过。没看到这样的。近些年的年轻人,越来越奇怪,耳朵上穿孔也罢了。偏偏鼻子上还打钉,有的嘴唇眉毛上还挂着小环环。头发染成鸡屎黄,还说,这个叫什么时尚——
“就是时尚~爸妈真古板,不懂时尚。”天天踩着滑板一溜烟跑掉。
“孩子大喽,管不住喽。”我一脸尴尬,望着云衣摇头。云衣笑,戳戳我额头。结婚四十年,我和她感情,一如新婚。
中秋节转眼来临。那天云衣按四川的老规矩,煸了芝麻花生,称了麻糖,还花高价买了西瓜。回来后她一直念叨,面色忿忿:“怎么能这样?前些日子西瓜才4毛1斤,现在卖到5块,太宰人了。真是狠。”
我笑得皱纹都皱起来,捏捏老伴松软的手:“还计较,也不看看今天什么日子。理当贵的。”
晚上大儿阿麻,二儿天天和小女苏苏,纷纷提月饼来。阿麻是商人,提着的月饼用大红锦缎豪华包装,他面有得色,说这盒月饼价值两千,里面有金屑。
“胡闹。”我不以为然:“金屑泡酒还有些医书上的道理,包月饼是哪门子主意?”
转眼看到苏苏拼命发短信,又忍不住咆哮:“一天到晚只知道网恋视频,也不正经找个男朋友!”
苏苏白我一眼:“爸真罗嗦,再骂我,我找个女朋友回来。”
正要教训,云衣拉拉我袖子:“你血压高,不要自己惹气。”于是摇摇头,一家人坐着吃饭。
“爸妈真落伍。”天天讥笑:“连时尚都不懂,一天到晚都训我们。从小骂到大,连我们工作了都不放过。”
是真的。他们小时候收集不干胶被我骂,迷林志颖小虎队被我骂,偷偷省早餐钱买磁带听邓丽君也被我骂。一路骂到底,骂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不时尚就会被周围的人嘲笑。要知道,他们当年抢着买的踩脚裤,现在看到脸都要羞红。 “爸妈,你们不懂啦……”儿女齐声制止。
还是阿麻孝顺,席间问我们要不要去马尔代夫度假,说可以帮我们订最好的旅行团。
可是我变脸:“不要,一辈子没出过这个家门,我哪里也不要去。”
儿女们面面相觑。在他们眼里,我多半古板到不近人情。
懒得理他们。看云衣似乎有了倦意,我搀扶起她,向里屋走。
背后传来三个孩子的声音,他们讨论IT,讨论网络,讨论数字电视,讨论攀岩飘流——讨论一切我不懂得的时尚。
扶云衣进房,小心地锁上门。她坐到床上。
“累了吧?要不要把羽衣披上一会?”我问她。
她点点头。于是我掀开地板一角,掏出一件羽毛衣服,给她披在身上。那是她的生命之根,一日缺少了它,就会面色憔悴继而枯萎,甚至死亡。
“对不住你。”我怀着歉意说:“当初如果不是婚后,我妈发现你不是人,然后找道士在羽衣上念了咒,让它永远不能离开这间老屋,否则就会被三昧真火烧毁——你也就可以去到处玩了,像大儿说的那个马什么夫。”
云衣脸上泛起红晕,她笑笑,摇摇头:“我没有什么好怨怪的。”
我忽然心宽,走过去抱住她。
她是鹤精,多年前在我家后院修炼,蜕羽时不慎被我看见,惊为天人。于是偷藏羽衣追求她,终抱得美人归。
儿女们说我古板老朽,他们万万不会想到,当初自由恋爱且追求非人类,这样的时尚,他们毕生也难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