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静地站在街边,目光随着街对面的她由远及近地移动着,等待着下一刻将发生的事发生。
雪白的长裙因急速的奔跑而向后飘起,仿佛一朵白云。
她很焦急。这从她脸上轻轻皱着的眉头便可看出来,过肩的长发伴随长裙飘动着,如轻烟般。
我抬头看了看天,一片阳光自楼房间的空隙中洒了下来,衬得未被阳光普及的地方更加阴暗。
现在才早上八点二十五分,这一段起来的人还很少,冷冷清清的,配着街道两旁满地枯黄的梧桐叶,情景萧瑟,突出了这深秋之晨的冷森。
我的目光由天上落到地下。
昨天还那么暖和,今天却已冷得连树叶都已受不住,气候的变化实在惊人。
莫非上天也在为下一刻将发生的事悲伤?
我把目光重新放到对面,白色长裙已到了街心,继续奔向这边。
今天一定是她今年最后一次穿裙子了。
我哑然一笑,料不到脑中怎会突然生出这念头。
这世界上总是那么多“突然”,有喜也有悲,更有许多无奈。
忽地一声惊叫传来,不用看我也知道是她因脚扭了一下而摔倒了。这本该发生的事终于发生,她的悲惨命运即将开始。
剧痛使她坐倒在地上,再站不起来。就在这一刻,一辆红色桑塔纳自街口冲了过来,摇摇晃晃地撞向街中的她,醉汉一般,就和它的主人一样。
等到她发觉时已迟了,一切应在这刻发生的事发生。
一声金属与肉体撞击的声音响过,白裙飞上了半空,然后落回地上,一蓬惊心动魄的艳红从半空中洒落,车上、叶上、地上、白裙上,到处都是,在森冷的阳光下诡丽非常。
桑塔纳一刻不停地摇晃着斜斜冲出街道,撞到离我所立的阴暗角落不远的树上,然后停了下来,再无动静。
再然后,我拉了拉风衣的领口,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倏地奔向她,在附近的人来得及惊觉发生的一切前将她从血泊中抱起,闪没入了街旁小巷。
我拉上窗帘,将所有阳光挡在外面,这间租来的屋子立即陷入黑暗与阴冷之中。
若让阳光照在她的尸体上,会使她加速腐烂,那不是我所希望的。
打开电灯,我脱下风衣扔到一旁,走到床前俯视着她。
临死前的痛苦表情还留在她脸上,惊惧而狰狞,与她平时美丽而平静的面容截然不同。
默然片刻,我俯下身子开始脱她的衣衫。
血液早已凝成黑红的血块,这令我无比厌恶的东西使我颇费了一番手脚才完成工作。不过因粘得太紧的缘故,她的皮肤又被我扯坏了一些。
她一丝不剩的躯体展现在我的面前时,我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她的右半边身体整个地被巨大的冲撞力弄得血肉变形,骨骼移位,臂骨横插入了胸口右侧,半边**更生生地被撕裂,样子足可将任何人吓得魂魄出窍。
当然,这只是针对“人”来说,对于我,正如任何美丽的东西都不能吸引我一样,任何恐怖的东西也不能让我感到害怕。
无论是“美丽”或是“恐怖”,都不会出现在饱尝黑暗的吸血鬼的情绪中,尤其是像我这样优秀杰出的吸血鬼。
我捧起她的头,将我冰冷的唇贴在她同样冰冷的唇上,然后吐出一口气,送入她嘴里——这方法只能让她的头回复一会儿的生命,但已足够让我进行实验。
轻轻放下她的头后,我慢慢走到屋角的真皮沙发坐下,静静地观察她。
长长的睫毛微微一动,她的头终于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无意识地四望,倏地惊叫起来,惊恐异常,目光正定在自己的身体上。
我缓缓闭上眼睛,等待她惊叫结束。这地方远离市区,属于这城市的贫民窟地带,似她这种尖叫时常会有,故不虞会有人注意。
事实上,她并不会感受到任何痛苦,她的神经系统早已瘫痪,只视、听、声三觉“活”了过来。现在她害怕、尖叫,只是出于视觉上和习惯性产生的恐怖,并非出自疼痛。
凄惨惊恐至极的声音在空间中回旋数周后,终静下来。
我睁开眼,看着她惊恐欲绝的脸容,淡淡地道:“喜欢死亡和恐惧的滋味吗?”
她骇然望过来,又是一声惊呼:“是…是…是您吗?吴……吴老师?”
我用长长的指甲轻轻地在沙发扶手上来回划着,平静至没有语调变化的声音慢慢道:“若你说的是我现在向人类展示的身分,我想我是的。”
她的声音颤抖着:“老师,您…您…说…说什么?我…我…我听…听不懂…
…“
我以不变的语调打断她的话,目光垂到我的手上,缓缓道:“你不用理会这些,”我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死人是不用理会这些的。”
她张大了口,却未发出声音,眼与脸的惊恐程度倍增。
我看着手,续道:“记起你之前的事了么?我想你该知道自己已死了。死亡的滋味是否好受?”
她的鼻与口一齐急剧地呼吸起来,显示出她的恐惧。
我停住手,目光缓缓地上移,落在她的眼中,然后慢慢站起身,走到床前,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和半边未坏的身体,梦呓般说着话:“这本来是一个多么美丽动人的身体,青春,成熟,娇嫩,诱人。记得么?它曾经是你的,让你享受到常人无法享受到的关怀、爱慕、幸福、快乐,让你无论在何处都成为人们目光的焦点,成为万人瞩目的中心。所有的光环和花朵都因你而生,为你而现,一切的赞美和荣耀都围绕在你周围。无人不喜欢你,疼爱你,因为你是天之骄女,拥有美丽与智慧。天使的脸蛋,魔鬼的身材,多么美妙的形容!它们本就是为你准备的。可是现在——”
我的手倏地横移,一把抓住她刺入胸部的臂骨,声音变得阴寒而急迫:“一切的一切将离你而去,只因为你已死去,只因为你的骄傲的身体变成了只有老鼠才理睬的烂肉!你最亲爱的父母将悲痛欲绝,而最亲近的好友将痛哭哀泣!还有你最亲密的男人,你的高材生男友,秦明源,想想吧!他会怎样?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变成了这样!”
手猛地一拉,臂骨立时从血肉中被扯了出来,却没有血液随之喷出,因为她的血早已凝固。
其实这番话大可省去,我甚至连和她说话都不必,不须经过她的同意便可进行实验。但那势必会给我的心理带来不必要的障碍,因为这关乎我的原则——我不愿意强迫别人。
我不得不承认,这番话是在引诱她,要她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给我。
轻轻一挥手,臂骨被扔到她脸旁,她吓得一声惊叫,紧紧闭上眼不敢去看,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变了形。我知她还想转开头,但却办不到,单靠头部的肌肉她是无法完成这动作的。
我走到墙边,将早准备好的画架推到床边,上面有两张扩大的照片。一张是她身着长裙翩翩起舞的样子,另一张则是她近乎完美的裸体照片——对我来说,要拍这两张照片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它们存在的意义要比使它们产生的过程重要得多。这两张我精心选拍的照片应可击溃她的心理防线。
“睁开眼睛。”我命令道。
不可否认,我的声音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她一震睁开眼睛,目光落到照片,脸颊竟红了。
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想不到她的羞怯还未因身受的剧变消失,不过却更利于我引诱她。
我用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抚着照片,眼睛却看着她,淡淡地道:“你很幸运,有别人永不会有的机会,因为遇见了我。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生或死,美丽的身体或腐烂的尸首,至亲好友的悲伤或是永久的快乐——”我停止抚摸,指甲放在她的照片中的咽喉处,“现在,给我你的选择。”
她永远不会懂得我的话中的真正涵意。“至亲好友的悲伤或是永久的快乐”
,她不会懂得哪种选择得到哪种结果。
她惊异地望着我,我向她张开了口,露出最能表明我身份的獠牙。
这一刹那,她的表情变得很怪,由惊惧变成犹豫,随后又突然变为平静——她是个有智慧的女孩,否则我也不会选她作我第一个实验品,这样好的实验品委实难找。
沉默片刻,她忽然问:“阿媛是……是您杀的吗?”
阿媛是她的同学兼好友,意外死亡,死时浑身血液少了一半,颈、腕的动脉处均有咬过的痕迹,典型的吸血鬼杀人手法。当然抓不到凶手,凶手早在阳光下化作灰烬——我干的,因为我不容许任何吸血鬼在我的地盘惹事。
在吸血一族中,没有人可比得上我,因为我是唯一能在阳光下存活的——当然,若她答应了我,且实验成功的话,将有第二个。
我慢慢走到床边,单足跪下,平静地道:“我不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