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子又和我吵翻了。
这半年,我们经常吵架,我觉得她变了很多,想当年,我们也是大学里的一对璧人儿,她是外语系的,我是中文系的,我们是典型的中西合璧,可是,毕业不过才三年,中西合璧变成东西方冲突。唉,也是我自己不争气,玲子毕业后就去了一家外资做翻译,跟着总经理周游全国,看不尽祖国大好河山,尝不尽天下珍馐美味,而我呢,不甘心,不愿人下,几经跳槽,如今在一家小杂志社里做编辑,写点不痛不痒的东西,换些碎银子,玲子看不起我,也是有原因的。可是我也不是一个自甘堕落之人,我的梦想是创建自己的传媒王国,可玲子说我是空想,我在空想么?不,我一直在努力,只是……只是少一个机会,在这种情况下,玲子你怎么还能继续打击我?
玲子是越来越实际了,她却反问说实际一点有什么不好,面包有了,牛奶有了,名牌也有了。以前她最喜欢坐在我的单车后面满大街窜,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吃着糖葫芦,说,浪漫,现在她却说,寒碜,女人哪,真是一个物质动物。
今天,我把新一期杂志拿给玲子看,里面有我一篇得意之作,但是她只是随手翻了翻就丢到一边,我不高兴了,说:“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不能看不起我的作品。”她鄙夷地撇了撇嘴,发出“切”的一声,说:“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是个人都会写。”
“你过份了,”我说:“如果你觉得我一无是处,就明说。翅膀硬了,长能耐了,看不起我这个穷小子,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你……”玲子脸一下涨得通红,喊道:“是我长能耐了还是窝囊!”
这句话说到我的痛处,我一下怒了:“我哪点窝囊,你给我说清楚!”
我们就这样吵了起来,末了,玲子一甩手,走了。剩下我干坐在哪里,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故作镇定地付咖啡钱,果然窝囊。
出来的时候,外面正在打雷,看来就快下雨了,我跳上单车,开始顶风狂奔。
风越刮越大,噎得我有些上不来气,灰土打在我脸上,眼睛也睁不开,才骑到一半的路程,就累得东倒西歪,气喘吁吁。
天愈发黑了,像扣了口锅,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我拐了个弯儿,骑进一个小胡同,这时候,一个炸雷,斜拉拉冲出一个白衣女人,我躲闪不及,被她连人带车撞倒在地,天上狠狠地打了个闪儿,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股淡淡的来苏水味儿钻进鼻子,我眨了眨眼,前面白乎乎的一片,我心中一紧,立刻清醒过来。原来我正趴一个病床上,刚才看到白乎乎的东西,是盖在病人身上的被子,我再仔细一看,一个年轻的女孩躺在哪里,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还有一个年轻男人站在她旁边,伸出一只手,轻轻摸着女孩的面颊。
我想起来了,刚才好像撞人了,胳膊和脸都感觉火辣辣的,不过眼前这个女孩似乎一点知觉也没有,我有些紧张,难道把人家撞坏了?但——我骑得并不快,又是自行车,至于撞得昏迷不醒吗?
那个年轻的男人似乎没有注意到我,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病怏怏的女孩,看情形,他们应该是对恋人,我有些心虚地问道:“那个,什么,哥们儿……她……情况怎么样?”
对方好像没听到我说话,仍旧低着头轻轻摸着女孩的脸,我只好硬着头皮说:“我……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看,我能做点什么吗?”
那男的这才抬起头来,很惊讶地看着我,就在这时候,进来一个护士,她冷冷地说:“让一让,检查”
说着一把推开我,熟练地给女孩做检查,很快,她直起身对我说:“你爱人没什么问题,就是擦破了点皮儿,不过她情绪很不稳定,不要刺激她。”
“爱人?”
我没听错吧,我仔细看了一下,不是玲子,于是对护士说:“小姐,您弄错了,这不是我爱人,我根本不认识她。”
护士瞪圆了眼睛,“你抱她进来的时候,大呼小叫说你爱人被车撞了让我们赶快抢救——你,你没事吧?”
“我?还行吧,就是头和胳膊都疼的。”我摸着后脑勺说。
护士看了看我头部的伤处,喃喃自语道:“就是破了点皮儿,不会吧?”突然她拉开病房门,大喊道:“秦主任,秦主任!”
不一会儿,进来一个中年男子。护士说:“秦主任,这个男的不认识他爱人了,还说他的头疼,我怀疑他的头部受到撞击造成间歇性失忆。”
秦主任把我带到办公室,又验血又验尿,又是心电图又是脑电图什么的作了一通,如果不是我很诚恳地告诉他们我没带多少钱,他们还指不定要怎么折腾,末了秦主任告诉我,就是间歇性失忆,为了防止我出意外,他们说要留院观察。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说我的记性好着呢,我明天还有个采访,耽误了算谁的,秦主任想了想说:“这样吧,你执意要回去,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医院概不负责。”
你们医院多儿负过责了?
接着他们又让我找人到医院接我,我就给玲子去了个电话,她还在生我的气,数落了我几句,可是听我在医院,还是赶来了,看来,她还是在乎我的。
如果没有以下发生的事,我和玲子说不定还能在一起,可是——
秦主任说:“你这个朋友头部受到撞击,出现间歇性失忆。”
“失忆?大为,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玲子不能相信。
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强辩,可能脑子真受伤了,我居然对玲子说:“别听他们胡说,我一点事都没有,133XXXXXXXXX,是不是你的手机号?”
这时,那个做检查的护士立刻说:“要相信我们的检查,刚才你抱着那个女的进来,口口声声说你老婆被撞了,只差没给我们下跪,一转眼,你就说不认识她,不是失忆是什么!”
秦主任跟着说:“间接性忆就是你这个症状,我们还是希望你能住院观察一下。”
玲子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再转紫,她恶狠狠地盯着我,转身跑了。
我急忙追出去,她已经跳上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我脑子一片混乱,一帮鸟人!
这时,雨已经停了,可是天,依然闷热,时间已经很晚了,医院门口几乎没有什么人,我隐隐觉得有人在看我,回过头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只是不远处一棵枫树,在风中飒飒做响。
一辆出租车开到离我两三米的地方停下来,我想回去,可是又觉得还是应该跟那个女孩的家属打个招呼,毕竟把人撞了,不是一件好事,我于是回到病房,刚才那个男的不在,女孩还在昏睡,我等了一会儿,没有人来,这么折腾一,现在一切安静了,我也着实感到有些疲倦,于是留了一张纸条表示自己的歉意,同时还留下了姓名和联系方式,出来后,那辆出租车还在,我跳上车,回家了。
到家后,一开锁,发现玲子并没有回来,她家虽然不在这里,可她在这里八杆子打着的亲戚还真不少,她不知道跑倒那个七姑八姨那里去了,第二天声讨电话肯定断,每次都这样。我正胡思乱想着,冷不丁看见沙发上坐了个人,心中一紧,不好,有贼!
我大喝一声:“谁!干什么!”
沙发上的人慢慢站起来,看着我说:“你真能看到我?”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病房里见过的那个男人,他怎么来了?我又没把人撞成什么样,至于吗!
我大声道:“你怎么进来的?”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自顾自地说:“原来你真的可以看见我,听见我说话。”
笑话,难道你和那帮庸医一样认为我把脑子撞坏了吗?
我站在门口,冷笑地盯着他。
“谢谢你救了我未婚妻。”他诚恳地说。
什么什么,原来我是救了人,是英雄,可是我怎么没有一点印象呢?哈哈!
对于这件没印象的好事,我只好含含糊糊地说:“这个,其实,没什么,她没事吧那个,你出来了,她——她怎么办?”
“她——她还好,”他想了想,仿佛有些为难地说:“我想,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事,说,只要我能做到,没问题!”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和这个人很投缘,虽然只是初次见面,却像老朋友一般。
他这才鼓足勇气对我说:“我想请你帮我照顾一下小茹,噢,就是那个女孩,我未婚妻。”
我当是什么呢,照顾美女啊!嘿嘿嘿……
“这是应该的,谁让我撞了她,我不是那种不负责人的。”
“不是——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多多照顾一下她,我,我,没办法——”
看着他难为情的样子,我明白了,一定是两口子吵翻翻了,把老婆惹急了,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我说么,怎么感觉这么投缘,难兄难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