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烈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径直拉了叶浅翠到餐柜前,伸手一推花瓶。旁边的酒柜悄无声息地往右面移开了,露出了一扇雕花木门。木门虚掩着,从门缝里飘出一股浓郁肉香。叶浅翠的肚子立刻有了反应,咕咕地连响了几声。好奇怪,刚才晚餐她吃得饱饱的,怎么这会儿就饿了?
门一推就开。那是一间小小的房间,具体地说,是一间厨房。这是老式的厨房,还有烧柴火的灶台,煲汤煎药的煤炉子,贮水的两个大水缸,放置碗筷刀具的木制柜子。正中间摆了一张长长的桌子,上面堆了一些青菜、萝卜等东西。
总共有两个灶台,一大一小,火烧得都正旺。但段瑜还在不停地将劈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木柴扔进灶里,他的脸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脸被火花映得红红的,两眼冒着欢愉的光芒,就像一个农民看到稻田里金色的稻浪。
“他在干吗?”叶浅翠轻声地问魏烈。她很纳闷,段瑜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来煮东西吃?
魏烈还没有回答她。段瑜听到她的声音,抬起了头,两眼发光,兴奋地说:“嗬,你也来了?是不是饿了?不过还没煮好哦。”
“你在煮什么?”叶浅翠边说边走近他。
“红烧猪肘。”段瑜做了一个垂涎三尺的表情,“野猪肘子,很香,很好吃的。”
肉香四溢,叶浅翠贪婪地连吸了几口,肚子立马响应号召,不安分地叫着,咕咕咕……
“哈。”段瑜看着她,“我听到你肚子叫了,肯定很饿了吧。要是实在饿得不行了,可以先吃烤猪头呀,这个应该快好了。我涂了很多蜂蜜,很香的哦,对了,就叫黄金烤猪头。”他边说边抓起旁边大灶里的一个火钳反复地拨弄着。大灶在里面,小灶在外面。叶浅翠虽然离得近,但只能看到大灶的一角,里面立了一个小小的铁制烤架,上面隐约焙着一样东西,看起来金黄金黄的。
“好了。我的黄金烤猪头好了。”段瑜高兴地嚷着,从大灶里抽出火钳送到叶浅翠面前。“你闻闻,是不是很香呀?”
一股浓郁的烤肉香味挟着热气直扑鼻翼,一样黄灿灿的东西在眼前晃动着。“是很香。”叶浅翠说着,定睛细看,眼前是白铃金黄色的笑容。她的头发早已烧光了,眼睛睁着,露出娇憨淘气的神色,脸上的笑容宛然。牙齿因为没有涂蜂蜜,依旧洁白无瑕。
“啊……”一声喑哑、绝望的呼声冲出了叶浅翠的口腔,她连退几步,身子摇摇欲倒。
“怎么了?怎么了?我的黄金烤猪头不好吗?”段瑜忙不迭地站起,露出茫然、焦急的神色,将“猪头”又递到叶浅翠面前。
“不!不!不要过来!走开!”叶浅翠近乎在号叫,身子继续往后退,跌跌撞撞的。直到屁股抵住了一样冰冷的硬物,她退无可退。一回头,原来是个大水缸,水缸没盖子,满满的水里,有一个没有脑袋、没有手臂的躯体无限委屈地浮着。
段瑜被她害怕的表情整蒙了,将“猪头”凑到面前左看右看,喃喃地说:“怎么了?怎么了?”
魏烈强忍着心头的恶心和惧怕,装出轻描淡写的样子,说:“没事,可能她不喜欢吃猪头。”
段瑜信以为真,“真可惜。”他伸出手拿起了猪头,对着猪头的脸大咬了一口,大声咀嚼着,赞叹道,“好吃,好吃,真好吃。”跟着递到魏烈面前,满脸殷切地说,“你也来一口吧。”眼见此情此景,一股酸水冲上叶浅翠的喉咙,她再也忍不住了,跌跌撞撞地冲出厨房,有气无力地趴在外面的八仙桌上。
魏烈浑身一震,勉强笑了笑,客客气气的样子,就像客人婉言谢绝主人的美意。“不,不用客气了,我肚子里还很饱。你慢用,不打扰你了。”他快步走到厨房,站在叶浅翠的身边,看着她非常痛苦地忍受着干呕的折磨。
“他……”叶浅翠刚说了一个字,胃又是一阵抽搐,余下的话便出不了口了。
“唉。”魏烈叹了口气,“他疯了。”
“疯了?”叶浅翠惊讶地回头瞥了一眼厨房,看不到段瑜,不过能听到他轻声地哼着歌,十分快乐幸福。
“他是疯了,将白铃当成了野猪。”
“可是,他刚才不是好好的,才一会儿怎么就疯了?”
“你在大雾中看到了自己。我在雾中明明跌落山崖,却又好好地站在平地上。他受到了这迷雾的影响,就算是疯了,也不离奇。”魏烈的声音低沉而无奈,“接下去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呢。”
这句话提醒了叶浅翠,在这里待久一点,危险就会增加不少。想到变成了“野猪”的白铃,这样的厄运可能随时会降落到自己的身上,她忽然坚强起来,站直身子,坚定地说:“我们要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怎么离开?”
叶浅翠凝神想了想,意识到自己无法逃避时,她反而不再害怕,脑袋也变得灵活。“窗。”她兴奋地两眼发光,“我们可以跳出窗子,离开这里。”
“对呀。刚才怎么没想到呢。”魏烈拉起叶浅翠的手,“走,我们马上就走。”
“那,段瑜呢?”叶浅翠回头看了一眼厨房,雕花门已关上了,隐约还能听到他的歌声。
“我们不能带着一个疯子,而且还是一个危险的疯子。”魏烈果断地说,“等我们离开这里,带一些人再来找他吧。”
回来还能找到他吗?叶浅翠心头颇为怀疑,但如今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两人说走就走,穿过走廊,直奔大厅的窗子。窗子依旧应手而开,远山秀婉,树影幢幢。可是当两人低头时,脸色顿时惨白了。雾,极不安分的雾,像冒着气泡的沸粥,咕嘟咕嘟地响着。看不到大地,附近的树就在雾里载浮载沉。
一刹那,怒火冲上了叶浅翠的脑门儿,先前的恐惧消退了大半。她脚步重重地穿过客厅,地板被踩得咯吱作响,腿脚不慎踢到些小摆设,发出稀里哗啦的响声。然而她丝毫不避讳,反而脚步更重,现在只想吵醒所有的人。啪的一声,她打开了灯,刺白的灯光从客厅的天花板洒了下来。眼睛乍遇强光,不舒服地眯了起来。所有响声却在瞬间被寂静吞没,不留痕迹,也没有任何人因为听到响声来到客厅。
叶浅翠忍无可忍,大声叫嚷:“出来,张盈、秋姨,你们快出来,快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偌大的客厅将她的声音尽数折回了,撞击着她的耳膜,连绵不断。在这绵绵的回音里,有一声轻笑,得意的轻笑,尖锐而突兀,刺痛了叶浅翠的耳膜。在她的脑海里同时闪过一句话:你现在体会到我的痛苦了吗?
(四)
沉寂,当回音尽数消逝后,房间里依然一片沉寂。叶浅翠的尖声大叫毫无成效,没有任何人听到动静而出房察看,这不合常理。但这个宅子里,根本不需要常理的存在。
“我们一间一间地找吧。”魏烈说。
一扇一扇的房门被打开,里面一样的摆设,一样的干净整齐,一尘不染,一样的光线幽柔。假如叶浅翠不曾有过前面的遭遇,也会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民居,堪称居家的典范,可以写进中国村居大全。可是现在,她只想逃离这里。除了厨房的雕花门后段瑜丧心病狂的大嚼,宅子里所有的其他房间都是空无一人,没有老妪,没有阿昌,他们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
说不出的骇然,叶浅翠与魏烈察看完所有的房间,再次站到客厅里时彼此的脸色已经难看如灰泥。空气里潮湿度增加,凉飕飕地往身子里钻。两人小心翼翼地交换了眼神,因为看到了瞳孔深处的恐惧,很快就避开了。现在只剩下二楼了,站在客厅里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抬头仰望那黑洞洞的二楼。一楼的强光照不到那里,黑暗闪烁着深绿色的幽光回望着他们。
一级,两级,三级……魏烈与叶浅翠手牵着手,喉咙发干,手心出汗,脚尖蹭着梯板,好像行走在雷区,稍重一些就会踩爆地雷而粉身碎骨。终于登上二楼,一道黑森森的走廊笔直地铺开,两边的房门大部分关着,唯有最尽头的房门半掩半开,柔弱的昏黄灯光漏了出来。
蹑手蹑脚地靠近,心跳如雷,隔了些许距离,两人探头探脑地从门缝里张望。
从露出的一角里可以看到大半个床,床上空空的,洁白的纱质蚊帐悬在半空,被单洁白平整,一丝褶子也没有。床沿挂着一件衣服,有一半垂在地板上,看来好像是主人随手一扔的结果。这件衣服素色淡雅、裁剪简单,叶浅翠与魏烈都认识,那是张盈穿的连衣裙。裙子在,但人不在,房间里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
既然老妪能凭空消失,那么张盈的消失,自然也不再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了。魏烈与叶浅翠相视一眼,一起进入房间,仔细地看了一遍。毫无疑问,这曾经是张盈住过的地方。梳妆台、大衣柜子都造型华丽,雕着精美的花纹,有别于一楼家具的简单朴素。梳妆台上的胭脂粉盒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撂着几把梳齿密度不同的木梳,椭圆形的镜子将整个房门全收入其中。叶浅翠伸出手指轻轻地摸了一下桌面,干干净净,再看其他地方也是纤尘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