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梁博士说:“你还闻到那香味中夹杂着些什么吗?”
我睁大着好奇的眼睛,极力回想起先的那股味道。
“你深呼吸一下,再嗅嗅,这味还没散尽呢。”梁博士提醒我。
啊,我闻到了,那是一种锡箔燃烧后的淡淡气味。它竟然成了那薰衣草的第二波回味!
“明白了吗,那每到夜晚困扰李先生的香味来自何方?”梁博士扶了扶他的眼镜问我。我忽然感到他在那镜片后的眼神变得异乎寻常起来。一股冷冽的血流从我后背油然涌起,我不由颤抖了一下说:“天堂。”
梁博士微微点了点头,说:“我猜就是,而且来自于一个不为我们所知的女鬼。”
我的脑海顿时浮现出各式各样的女鬼形象,凄美的,哀怨的,冷艳的,凶悍的,她们一股脑儿涌来,舒展着宽大的蝙蝠袖,伸出苍白枯槁的双手,撒下淡紫色的粉末,于是,那奇异的香味就在茫茫黑夜中幽灵般的飘浮,飘浮……
2
说来也奇怪,越是害怕鬼,就越是会遇见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当我那天和梁博士在兰桂坊吃完晚饭分手后,我一人回到湾仔我住宿的那条小街,忽然发现离我十米左右远的身后有一位穿白色晚装的小姐,不紧不慢地跟着我。因为那条小街比较僻静,而且夜色已深,行人稀少,那白衣小姐的跟踪就很容易被发现我环顾左右,偶尔才有一两人神情漠然地匆匆走过,我顿时感到了孤单无助,脑海里还浮动着各式各样女鬼的形象,心随之就遽然猛跳了起来。
我故意停住脚步暗暗观察,那白衣小姐也停下了脚步,将苗条的身子袅袅婷婷地躲进了路灯灯杆后,只留下她那黑黝黝的影子在地上微微颠晃,仿佛瞬间那黑影就可覆盖全街。地上仍然有些雨后的积水,在黯淡的路灯辉映下,透出一种朦胧阴森的鬼气,随着微风咝咝地蔓延。兰桂坊的灯红酒绿在这里霎时变得昏然无光,一任夜中的恐惧肆意弥漫。
我慌忙迈开大步,逃也似的往我的住宿处走去,连头都不敢回。终于,我走到了自己住宿的那幢楼下。我悄悄回头张望了一眼,不见了那白衣小姐,一切如常。我走入楼内,乘上电梯,一颗剧跳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心想,那小姐最多不过可能是风月女子,有必要为她吓成这样么?我哑然失笑,走出电梯,无意中朝楼梯下瞥了一眼。啊,我的猜测迅速被我的目击所推翻。
我身处的是一幢老建筑,说不准是上世纪欧洲什么国家的样式,却觉得那层层盘旋而上的棕色楼梯有着历史的沉郁,好像它曾经承受过许多作古的老人蹒跚的步履,回荡着拐杖敲地的神秘之声。我看到楼底此刻站着等候电梯的,正是那位白衣小姐!她一动不动,像一个静默的造型,蕴涵着一些难以破解的秘密。
我倒抽一口气,疑神疑鬼的觉得这空气也变得阴凉。我马上做出一个决定,在确定她步入电梯之时,我迅即一路小跑地下了楼。我奔出楼外,嗒然若失地在街上胡乱穿行,在遇见一家咖啡馆时一头扑了进去,看到了里边真切地坐着一对对鲜活生动的情侣时,心才渐渐地复归平静。
两小时后,我拖着疲惫的身体重新回到了我住宿的那幢楼里。
深夜,出奇的静谧。我住在七楼,却故意乘电梯到八楼,在那灰暗的楼梯口往下层楼梯张望。无人,无声,一盏惨白的楼道灯恰恰装在七楼楼口,依然如故地高照。我这才敢走下楼去。
蓦地,远处传来哀伤的低音萨克斯声,在我悚然大惊之中,我看见七楼楼道里站着还是那个已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白衣小姐!
“你是从内地来的吧?”她轻轻开口问,语音里有一种轻慢。
我颤栗的面对着她,看清了她的脸和她的装束。她有一张瓜子脸,俏丽的五官在粉黛的衬托下彰显妖冶;密实而微微卷曲的头发,在后脑松松的盘起,留两缕垂在肩头,美艳无比;白得有些耀眼低胸欧式晚装,点缀着精美的刺绣、珠片和水钻,穿在她曲线婀娜的身上,熠熠生辉,美丽迷人。她的脚秀气玲珑,透明的丝袜里蔻丹嫣红,并闪烁着一些奇异的银光。
“你是谁?”我期期艾艾地反问。
她嫣然一笑:“我是转世的狐仙。像吗?”
我情不自禁地微微点头,又茫然地摇摇头。
“呵呵呵——”她朗声大笑。低音萨克斯管一声叹息,却是那么惊心动魄。
“你为什么跟着我?”我鼓起勇气再问。
她泰然自若地说:“我想知道,李莫染先生去那诊所看的是什么病。”
我错愕地望着她,不解:“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她淡然道:“你不说,他的病就永远不会好。”
我醒悟道:“原来你从梁博士的诊所那里开始,就跟踪我了?”
“是的。”她冷笑:“奇怪吗?”
我更迷惑了:“你为什么不去跟梁博士?”
她转而又嫣然一笑:“因为我喜欢你。”
我一阵颤抖。如果她真的是狐仙,那就是艳鬼盯上了我。可我还是不明白,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从内地而来?”
“我不是告诉你了,我是狐仙么?”她的眼里流着清冽的秋波。
我忽然找到了她的漏洞,说:“那你怎么不知道那李先生得的是什么病?”
她一时语塞。她微微一颦,有些愠怒:“你不想说?那好,李先生的病休想好。”说罢,从我身旁擦肩而过,飘然离去。
我忽然闻到她身上带着一些薰衣草的香味,淡雅而神秘,恍惚来自远古的某个芳草地。
她究竟是谁?我的思绪融进了苍凉深沉的低音萨克斯乐声中。
那晚,我紧紧锁上屋门,还在门后顶了一把厚重的椅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度过了一个骇然讶异和迷惘猜疑的不眠之夜。
3
第二天一早我到我供职的律师楼,给梁博士去了个电话。我把昨夜和他分手后发生的事告诉了他。他沉吟了半晌说:“以后如果你再遇见她,就把她约出来,我想见识识她。也许她与李先生的病有着某种神秘的关系。”
我答应了。
下班后,我打算从铜锣湾坐地铁回住处。
夏日的晚风习习拂来,我觉得有些懒洋洋的惬意。我随着人流步向地铁口,见一个年轻男子在那地铁口的一隅孤独地拉着小提琴,小提琴盒放在地上权且做了他向路人索要零币的家当。对司空见惯的我本来想绕过他而行,却不料被后面涌来的人流挤到了他跟前。我随意朝他脚边的那小提琴盒子乜了一眼,发现那盒子底下居然还铺着一张白纸,我立定仔细看去,见上面竟用红笔写着:我的音乐能治病救人。
我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番。他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人了,除了他脸上有些忧郁之色外,没有什么特别让人注目的地方。我取出一枚硬币,丢在他的盒中,正欲离开,他却停住了手上的琴弓,对我点头说:“谢谢。这位先生,您相信我能用音乐治病吗?”
我不置可否的笑笑,没有回答。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给我说:“有需要时请来找我。”
我看了看名片,上面印着:“香港城市乐团小提琴手章岭”。
他解释说:“我刚从国外回来不久,在乐团里还只是个小角色,薪水不多,所以有空就到此地来碰碰运气噢,我在这里是不可能发挥我的专业水准的,如果让我在团里演奏或替人治病,我的琴声就非同小可了。”
我正要和他交谈,忽然瞥见我身后十米左右的地方有一位小姐亭亭玉立,正在注视我。啊,又是那个自称狐仙的神秘小姐!可她今天穿的是一套紫色的晚装,神秘而温婉。我撇开那小提琴手,急忙朝她走去。她然地迎着我,微微一笑:“想我吧?”
我听得出她话里的调侃语气。我正色说:“我们谈谈吧。”
“好啊。”她漫不经心似的道。看得出,她气定神闲的外表很难掩饰她内心的欣喜。
我和她在附近的一家酒吧落座。
橘红色的夕阳穿透密匝匝的树冠,倾泻出无数道细长的光纤,像冥冥中的千手活观音,将酒吧的窗玻璃涂染得斑斓迷蒙。
她为自己点了一杯“血玛丽”,那血红色而且含着些微泡沫的液体在透明的酒杯里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你刚才也打算去坐地铁么?”我故意这样问她。
她恹恹的摇摇头,说:“我从来不坐地铁。在香港,那是很不富裕的人才坐的。”
“是吗?那你从事什么工作?”我趁机问。
“呵呵,想了解我么?”一丝古怪的微笑上她嘴角:“贵族学校教师。”
“哦?”我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她那天然妖冶的神韵似乎与我想象中的教师职业不太相称。
她咽下一口血色液体,说:“我教的都是一些富家子弟。香港是个金钱社会。家长送孩子报考我们学校,我首先问孩子:你爸爸妈妈带你坐什么车来学校的?如果说是坐地铁,恐怕就与贵族学校无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