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我的帮助下爬上了泳池。我扶持着他,让他躺到一张躺椅上。我问他刚才是如何脱险的,他连连摆手不愿回忆。
我感到这一切不可思议。我看了看小提琴手,问:“刚才我叫你时你在哪里?”
“噢,我没听到,也许我正赶回屋里去取小提琴呢。”他停止了演奏,微笑着回答我:“在那灯黑的一刹那我醒了,我知道那神秘的香味又要来了,所以我赶忙去取小提琴。”
躺在躺椅上的李莫染忽然起身,一把抱住小提琴手的双臂,哀求道:“求求你,每天晚上陪着我!我害怕极了!呜——”
我感到刻的李先生,与原先在晚宴上对手下颐指气使、对客人自信自负的那个他,简直判若两人。
两天后,我十分惊讶地从梁博士那里听到,李莫染将那个妖冶女子接回了别墅,他那奇怪的病突然也好了;他最新拍的一张CT片显示,原来心肺部的阴影已消失了。李先生听那妖冶女子说,那个小提琴手经常在地铁口拉琴卖艺,是个穷困潦倒的流浪儿,根本不是什么音乐家。于是李先生断然拒绝了章岭的继续演奏,打发他走了。
我和梁博士分析,那妖冶女子也许就是早就死去的李莫染太太的灵魂。当李太太远赴加拿大后,她就想回到李先生的身边,于是每晚作法折磨李先生。她暗中操纵了这一切,又无时不在关注事态的发展。她早就想回到李先生的身边了,这回终于找到了机会,便附在了那个妖冶女子的身上达到了目的,同时也停止了作法使李莫染病愈康复。
这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看来我的这个故事就要结束了。可是,那个小提琴乐曲治病的怪事又如何解释呢?难道李太太的灵魂怕听到幽雅的琴声?我和梁博士对此仍然没有找到恰当的答案。
一个星期过去了。就在我对这件事已经淡漠的时候,忽然又一件事推翻了我和梁博士原先的所有推断。
6
那天我接到梁博士的电话,让我赶快把章岭找回来,因为李先生的那怪病忽然又发作了,说那神秘的香味比以前浓郁,李先生的症状也比以前厉害。梁博士电话里的语气非常焦急无奈。
我赶忙去找那小提琴手。他所在的乐团告诉我,他一周前随团去欧洲演出了,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香港。梁博士将这消息转告了李莫染,李莫染居然急请梁博士陪我到他别墅去,说是有话要对我说。
黄昏时的太平山,笼罩在一片橘红色的晚霞中,有些壮美,也有些伤感。透过洁净如镜的窗户照来的夕阳之光,洒在李莫染那客厅美轮美奂的金黄色大门上,像一团腾空而起的火焰,有一种落寞的辉煌。我听说,香港一些富豪的家中甚至连盥洗室内的水龙头都是镀金的。我估计李先生客厅的那扇高大华丽的金属门上也闪烁着金子的光泽。
我和梁博士在那里又一次遇见了那让我们在圣安德烈教堂吃尽苦头的妖冶女子。她身穿一套蔷薇色的DIOR晚礼服,雅丽狐媚,神韵傲然。我曾听说,她那种名牌礼服价值至少在一万英镑之上。现在,她俨然以李先生小妾的身份坦然自若地坐在那里,听李先生与我们说话。
脸色憔悴的李莫染对我说,请我无论如何想办法联系上章岭,并转告他,这回将重金聘请他作为李家的私人乐手,对他音乐家的身份和天赋不再有任何置疑,请小提琴手考虑是否能提前结束在欧洲的演出,单独赶回香港,一切损失概由李先生他来承担。
我见李先生一脸恳悫的样子,便向他表示,我将努力把他的意思尽快转达到那小提琴手。
李莫染留我和梁博士与他共进晚餐,我们一番推辞后被盛情留下,那妖冶女子就出去使唤佣人张罗晚宴了。
暮色还未完全被夜色覆盖,凉爽的微风徐徐款款地吹来,仿佛一个身穿曳地薄纱长裙的少女,静静地在客厅里徘徊。忽然,屋里早就点亮的灯像断了灯丝般猝不及防地暗了下来,一阵我们曾经领教的神秘香味悄悄而至,而且它比以前浓烈得多。旋即,灯不点自亮,可那香味已然迅速灌满了客厅。
李莫染大惊失色,慌忙对我们:“抱歉,我得先到卧室去躲一躲。”说完便惶恐离去。
我和梁博士好生惊讶,那鬼魅竟然能如此神通广大,又如此肆无忌惮!我们正感叹着,忽听客厅外传来李家佣人诚惶诚恐的禀报声:“太太,李先生一人开着车外出了,好像神色有些不对头!”
我和梁博士闻声连忙起身奔出门外。那妖冶女子已经发动了一辆轿车,急欲去追赶李莫染。我们二话没说,拉开车门便钻了进去,坐在后排催促那女子:“快快,李先生有危险!”
轿车风驰电掣般地追了出去,追了没多久,就看见前面那辆“凯蒂拉克”疯也似的下了山,直往繁华市区奔去。我们紧紧盯着,穿过海底隧道,却怎么也赶不上李莫染的那辆“凯蒂拉克”。终于,前面发现了警察,转眼车已到了红磡地区。那“凯蒂拉克”不得不减速了。
眼看我们就要追上时,一个交通红灯阻挡了我们的追踪。我们无比懊恼,却见那“凯蒂拉克”突然停在一家殡仪馆的门前。
李莫染魂不守舍地下了车,径直向那殡仪馆里走去。那将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讶异和恐惧,同时在我们心头升起。
当我们追进殡仪馆内时,竟一时无法找到李莫染。一具具裹着白色尸布的尸体,触目惊心地呈现在我们眼前。尸房内的冷气开得很足很足,似乎还带着一股白色冰冷的气流,呼呼地朝外弥漫。我们不由噤若寒蝉,却步不前。
突然之间,我们看到躺在尸床上的一具尸体复活般地颤动了起来,一点一点地往上移动。猛地,他一下子被举到了屋顶下,白色的尸布松落了下来,披在了从尸床底下猛然冒出的举尸人的肩头,然后缠绵地挂了下来,遮住了举尸人的半身。
那举尸人竟然是李莫染!他脸上带着古怪木讷的表情,似笑非笑,欲哭不哭。我怀疑此刻他的魂灵早已被厉鬼勾去。
他咬着牙根,十分费劲又像是十分尽职的举着那死人,浑身抖索。陡然,他发出一声阴冷的怪笑,那死人便硬挺挺地跌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扛着尸体便向屋外走来,那裹尸布拖泥带水牵牵绊绊地曳地同行,像死人割舍不下的一块藏魂之帛,拉扯着不愿就此诀别似的。
我们惶然躲避。一阵呼天抢地的悲嚎传来,撕裂人心般的凄切,拖着哽咽的余音,断一下,又起,如同播放到一半的哀乐撞上了两拍休止符,冷不丁的又哗然大作,令人毛发倒竖。
李莫染义无反顾地扛着死尸朝那哭嚎的地方走去,步履摇晃,却摇晃得坚定有力,似乎那死尸给他带来了神奇的蛮力,无穷无尽。
我们害怕地趑趄不前。那妖冶女子尖叫着,早已魂飞魄散,逃离得远远的,怕被鬼魂捕捉了去。惶恐的汗水在她脸上淌个不停,她的尖叫却被另一些房间送别死者的人们那呼天抢地的哭号所湮没。
我们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梁博士突然大喝一声:“李先生!把你的魂收回来!”
这一声居然对李莫染起到一些作用。他停住脚步,扛着那死尸背对着我们呆了一会儿,蓦地将那死尸从肩头拥入怀中,然后默默转身,那模样就像两具僵尸抱在一起机械地跳着鬼舞并造型一般。
我和梁博士谨慎地朝他靠去,不料他猛地将那死尸往我们跟前一推,死尸脱离了那裹尸布的纠缠,落地发出沉闷的一响。倒地的死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惊醒,霎时愕然张嘴,悚然睁眼,灰白的脸上浮荡着一片不满,那种阴森实在令人胆寒。
李莫染的身上却仍然披挂着裹尸布,一副阴惨惨的怪状。忽然他瞧着我奸了起来,莫名其妙地说:“听我的话,别管我。听见没有?难道你不是靠我吃饭的人?”
我赶忙说:“李先生,您清醒一下,您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他口词不清地嗫嚅道:“嘿嘿,什么地方,人人迟早都要来的地方。可我会带很多东西来的,哈哈!”说完扭头又向那号哭声处踉跄走去。
他倏忽左行,倏忽右弯,那白色裹尸布在他身上挥来荡去,凄惶骇人。
大约一小时后,我们终于在殡仪馆工人的帮助下,唤醒了精神迷乱的李莫染,将他送回了灯火通明的别墅。梁博士替他作了大致的检查,认为他是因精神高度紧张引起的短时间神经错乱,目前尚已清醒。连呼晦气的李莫染洗了澡,疲惫不堪地靠在床上,余悸未止。那妖冶女子重又恢复了原先的神气,在一旁指挥着佣人们做这干那伺候李生,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
“李先生,我想了解,您这次发病前有没有看到或者听到一些值得怀疑的东西?”梁博士轻声问他。
李莫染沉吟片刻,神情木然的说:“我想应该是从看到她开始又发病的吧。”
我和梁博士不知他所指,茫然地瞧着他。
忽然,我觉察到那个“她”也许指的就是这别墅的新到主人——那妖冶的女子,那转世的狐仙。我悚然朝陪在李先生一旁的她瞥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