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频率比我昨天被盖章的频率要高得多。
而让我最为不安的是两点。
第一,随着时间的推移,石磊被划刀的频率是越来越高。头两刀是间隔了一个小时划上去的,后来几刀中间就只间隔了半个小时,再后来,就是十多分钟、几分钟……到最近的几次,几乎就是在一分钟内,石磊就被连划了四刀。
照这么划下去,石磊还有命在吗?
另一件让我不安的事情是,已经有人在论坛提出了一个疑问:杜松哪儿去了?
从昨天晚上游戏规则被修改之后,还没有人见过杜松。
杜松是另一个“专属之人”。
另一个“专属之人”是我。
我就是杜松。
杜松是我的本名,也是网名,恰好这个名字又和杜松树论坛的名字如此吻合,这也算是一种缘分。以往这都是我在论坛夸耀的资本,可现在,我才发现,这真是个要命的缘分。因为在石磊的一条帖子里,我发现,他选择我作为另一个“专属之人”的唯一原因,就是我的名字和论坛的名字一致。
已经有人开始在人肉我的家庭地址了。实际上,在游戏中,我的资料也公开得差不多了,有的网友甚至跑到我以前曾经租住过的地方去找我,幸好我已经不住在那里。在住址问题上,莫娜总算还不是那么毫无保留,她只是填写了一个已经过期的地址,这点算是暂时救了我。
问题是她把我公司的地址完整地填了上去。
已经有无数网友守候在那里了。
小人物的悲哀就在于此,我们别无选择。
到了下午,我还是出门去上班了。
在中午的时候,网友们就失去了石磊的踪迹。他不知道怎么就从人们的视线里逃了出去,现在谁也找不到他。
找不到他,我就成了一个更加显眼的目标。根据论坛上的留言来看,守候在公司楼下的论坛网友,就有四五十个。
这么多人,每人在我身上划一刀,哪怕只是轻轻一下,也够我受的。而且现在是夏天,衣服不可能穿得太厚,这就导致我既不能用厚衣服来隐藏自己,也无法用衣服来阻挡刀锋。
我和莫娜几乎是怀着赴死的决心走出了家门。她将我送到公司楼下。我们本以为会看到五十多个人举着明晃晃的刀子在那里等我,实际上,公司的楼下一切正常,至少表面上如此。
可是,为什么多了那么多可疑的人呢?
那个在附近练太极的老人,为什么总是四处瞟?现在是下午,而且是在闹市区,无论是时间还是地点,都非常不适合练太极,那么,他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个守着垃圾堆心不在焉翻垃圾的女人,眼睛也在四下里瞟着,放着眼前几只废弃的纸箱子不捡,脸上露出一副正在寻找什么人的神情,而她身上的那套行头,没有五千块钱绝对买不下来——穿一身这样衣服的女人会来捡垃圾?
还有……
每个人都很可疑!
连莫娜也发现了不对劲。
我们是怀着怎样的勇气战战兢兢走过公司前那条街道的啊……在此之前,我们无数次在店铺的玻璃橱窗前检验我的伪装,确认万无一失之后,这才鼓起勇气朝公司走去。
只要进了公司就安全了,这是我们的共识。
起初什么事也没发生,我们几乎就快走到公司楼下了。我暗暗松了口气,莫娜却紧张地扯了扯我的衣袖:“他们都在看我们。”
什么?
我浑身一紧,四下打量一下——果然,那无数道原本四处搜寻的目光,现在都集中在了我身上。我顿时感到自己浑身闪闪发光,就像舞台中心光柱下的小丑,怎么藏也藏不住。
“怎么回事?”我惊慌不已。
莫娜比我更加慌张。
已经有人朝我快步走过来。
越来越多的目光集中在我的身上。
绝对不止五十人。
也许是一百人,或者更多。
这说明,在我们出门之后,有更多的网友集中在这里等我。
我什么地方露馅了吗?惊慌之中,我从公司楼下的玻璃门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乱蓬蓬的头发,一脸的络腮胡子,一身皱巴巴肥大的衣服,连我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他们怎么认出我的?
我迅速判断着,看看他们,再看看我和莫娜,心中不禁一动。
我们和他们的区别在于:他们四处打量着寻找目标,而我和莫娜直盯公司大楼的大门。
当周围所有的人都在寻找目标的时候,两个目标明确的人就显得格外显眼。
格外显眼,也就格外引人怀疑。
所以他们才会怀疑我们。
谁也不是傻子,他们自然也会想到我可能会伪装。
越来越多的人朝我们走来。
他们越走越快。
有人开始小步跑。
关键时刻,他们开始迟疑,脸上露出了怀疑的神色,盯着我们看了一会儿,又互相看看,脚步放缓,最终退了回去,四散开来,练太极的练太极、捡垃圾的捡垃圾。
我和莫娜都舒了一口气。
让我们脱险的并不是奇迹,而是我们自己。
关键时刻,我和莫娜福至心灵,无师自通地变成了优秀演员。我们学着他们之前那种四处打量寻找目标的模样,目光在四周的人身上来回穿梭。这最终打消了他们的疑虑,他们经过分析甄别,终于认定我们是和他们一样的人——我们也是伪装成路人来等候“专属之人”的网友。
有两个穿着西服假装成卖糖葫芦的网友甚至还友好地碰了碰我的肩膀:“哥们儿,看见杜松了吗?他怎么还没来?”
他们穿的那可是路易威登啊,来卖糖葫芦……我是该笑呢还是该哭呢?我竭力控制着自己面部的表情,保持和他们一样神秘的腔调:“不知道,不会跑了吧?”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旁边一个伪装成小贩的男人大声说。他推着一车西瓜,两个假城管从他身边走过,目光四处搜寻,丝毫没有驱赶他的打算。
我打了一个寒噤。
我和莫娜快步走进了我的“庙”里。
这下安全多了。
我们同时舒了一口长气。
公司的大堂一如既往的寂静,保安和保洁都在闲忙着。我出于习惯想要跟他们打招呼,被莫娜狠狠拽了一下胳膊。
“你看他们的眼神。”莫娜凑在我耳边低声道。
我这才注意到,那些看起来和往日一样闲散工作着的人,目光无比犀利。一道道目光如同利箭,会聚在门口的方寸空间。
怎么?公司也不安全了吗?
我浑身都战栗起来。
怀着异常忐忑的心情,我们上了电梯,很快进入公司。
进入熟悉的环境,看到熟悉的人,我略微放松了一些。门口的小美正对着镜子修理睫毛,看到我进来,她皱着眉头高声道:“你是谁?出去出去!”我先是一怔,继而明白过来:以我现在的打扮,她完全没认出我是谁。我不由得笑了起来,将假胡子一把撕下,朝小美做了个鬼脸。
“哎哟,杜哥?你怎么搞成这样?”小美一边笑着一边朝我走过来,伸手好奇地拽着我的衣服。
下一秒,一阵闪电般的疼痛从我胳膊上掠过。衣袖迅速被染红了,胳膊上出现了一道一寸来长的口子。莫娜惊叫着将小美推开,小美将手上仍在滴血的小刀塞进裤口袋,拿手机咔嚓朝我拍了一张照片。
小美?
我还在震惊之中,眼见着公司其他同事已经笑吟吟地走过来。我的目光越过那些微笑,在他们的指缝间见到了刀光。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我将小美朝他们用力一推,拉着莫娜飞快地往外跑。
跑到电梯门前,他们也追来了,电梯门迟迟不打开,莫娜拉着我往逃生门跑。
逃生门狭长幽暗,一进去就眼前漆黑。我们来不及点燃打火机,就这么摸黑一圈圈往下跑。身后是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仿佛随时会有人扑到背后。我嗅到自己身上浓重的汗臭气,衬衫潮乎乎地贴在身上,让我简直喘不过气来。莫娜身上的脂粉被汗水润开,香气扑鼻而来。
正跑得晕晕乎乎,胳膊上猛然一疼,感觉到血顺着胳膊流了下来。
被人追上了吗?
惊疑间,眼前一亮,莫娜举着手机正对我拍摄。
“莫娜!”我朝她大喊一声。
“你快走!”她一边低头用纤细的手指飞快地将刚才拍的照片发到网上,一边头也不抬地对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实在控制不住了……对不起,你快走……”
我还在愣神,她已经发完了图片,上来又是一刀。
她哪儿来的刀啊?
可现在顾不上这个问题,莫娜的神情兴奋而愧疚,眉宇间一片爱怜和无奈的神色,仿佛她的灵魂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有另外一种狂热暴戾的生物占据了她的躯壳,她无力与之抗争。
手机又举起来了,头顶上的脚步声更近了。我一把将莫娜推开,没入黑暗之中,几乎是跳跃着往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