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脚步声中,多了我熟悉的一种声音,莫娜的香味远远飘下来。我胸口闷得慌,脸上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该死的石磊,为什么要发起这样的游戏?
四
好不容易跑出楼道口,刚要冲出去,猛然想起自己并没有戴假胡子,而门外虎视眈眈的那许多人……我打了个寒噤,在口袋里胡乱一摸,居然摸到了假胡子,匆忙往嘴唇上一贴,飞快地冲了出去。
门外的人更多了。见我冲出来,他们都警惕地看着我,我朝身后挥了挥手:“杜松在后面,妈的他带了刀,你们小心点儿!”
人群发出兴奋的呼啸声,他们从我身边经过,再也没有人注意我,仿佛一股黑色的洪水,瞬间涌进了逃生梯。
我飞快地朝前跑去。
身后传来小刀捅穿肉体的巨大响声。
我仿佛又嗅到了莫娜的香气……莫娜会怎么样?
我会怎么样?
我擦了擦模糊的眼睛,从大马路跑到小马路,接着躲进了一条废弃的巷子。
世界终于安静了。
这里没有看到一个人,地上扔着几只箩筐。我顺着墙壁滑到地上坐下,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烟已经被汗水湿透了,怎么点也点不着,正在努力,旁边忽然伸过来一支干燥的香烟。我下意识地接过,随即意识到身边有人,寒毛森然竖立,大叫一声往后爬了几步。
一个血淋淋的人站在我面前。
是石磊。
“行了行了,别这副样子。”石磊疲倦地抽着烟,将打火机扔在我面前,“我现在不会对你怎么样。”
“你……你这是怎么了?”我抽了一口烟才问。他浑身上下体无完肤,完全变成了血人。
“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石磊咕哝着,“开始只是想玩个游戏,盖章就盖章嘛,又不会死人……后来不晓得怎么回事,我自己就想获得游戏控制权,自己给自己盖章反正很方便嘛,游戏控制权第二次落到了我手里……再后来就诡异了……”他深深吸了一口烟,从鼻孔中喷出来,“莫名其妙地游戏规则就变成这样了……其实我不想的……我本来是想设置一个很友爱的游戏,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真的想不通……”
他颠三倒四地说着,我并没有听得太明白。但看他的神情,让我想到了莫娜。莫娜也说过她无法控制自己,石磊似乎也是。
难道这游戏的规则,并不是由修改规则的人确定的?冥冥之中似乎还有别的力量在掌控着这一切,那种力量让石磊将规则修改得完全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也让莫娜和其他所有的人陷入疯狂。
“我本来想找到你,给你多划上几刀,然后再把规则变好……”石磊无奈道,“可是一路上我已经挨了太多刀,实在没力气和你对抗,只好划我自己……”说话间,他已经将烟头吐掉,将一把已经染成通红的刀在腹部划了一下,举起手机拍,上网传照片……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显然已经重复过不知多少次。
这么说,我安全了?
石磊很快就可以修改规则,那么接下来,一切都会改变。
我凝视着他,就在这一瞬间,有某种东西落到了我身上。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一股躁动在心中蛇样翻腾,折腾得我坐立不安。我听见自己脑海中一个明确的声音在大声喊:“你也能成为规则制定者!”
这意味着什么?
我盯住了他的刀子,慢慢朝他走过去。
“过去,在他身上划上几刀,只要超过所有的人,你就能制定规则。”那声音在脑海里越来越响,淹没了其他一切声音。石磊惊慌的脸在我面前幻化成一朵血红的大花,他似乎在喊着什么,而我已经听不见。我感到自己夺过了他的刀,正一刀刀地划在他的身上,血肉翻飞。石磊拼命地喊着,我忽然感到脊背上一阵刺痛,回头一看——是莫娜。
莫娜手里举着她的小刀,站在我背后。
“莫娜……你违反了规则。”我吃力地喊着,慢慢倒下了。
按照规则,她只能在我身上划上刀痕,却不能直接捅我。
“规则已经改变了。”石磊的声音终于进入我的耳朵。他举起手机给我看,“就在刚才,我修改了规则。”
“规则……变成什么了?”我眯起模糊的眼睛想看清楚,但那屏幕太小了。我希望这回有一个好的规则。
石磊苦笑一声:“我也不想这样……但这回是……”他忽然目露凶光,那刀从我胸口穿过,与此同时,他的声音清晰地响在我耳边,最后几个字力度非常重:“杀死专属之人!”
他疯了……
所有的人都疯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规则?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用目光询问他。他又苦笑一下:“我也不想这样……可我控制不了……你知道,规则发展到这一步,只能是杀死专属之人,不可能是别的。”
“为什么?”眼看着他再次举起刀来,我翕动着嘴唇问他。
“我也不知道……”他轻声道。
刀落了下来。
莫娜的刀先落下。
一刀又一刀,刀刺入肉体发出可怕的声音,莫娜浑身浴血,全神贯注地用那把短刃,一刀一刀慢慢地将石磊送向死亡。
我心中仍旧翻腾着毒蛇一样的欲望,伸手想将石磊落在地上的刀捡起来,但我动不了……
在我脑海的角落,有一个清凉的声音提醒我:“幸亏你动不了。”
是的,幸亏我动不了。
不然,我要么杀死石磊,要么杀死自己。
我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眼睁睁看着莫娜杀死了石磊。她在狂喜中摇晃着站起身,拿起手机刚要制定规则,脑袋上猛然挨了一下,她吃惊地回过头看了看,一声没吭就倒下了。
大量的人从狭窄的巷子口拥入,瞬间就将巷子塞得满满的。
他们谁都没注意我,全盯着地上石磊的尸体。
我摸了摸嘴唇——胡子还在。
趁着他们没注意,我将自己塞进了一只倒扣的竹筐底下。
专属之人已经死了,规则还没有修改,会发生什么呢?
透过竹筐宽大的缝隙,我看到一场屠杀。每个人都在争夺石磊的尸体,为石磊而准备的小刀刺在他们彼此的肉体上,我捂住了耳朵。
他们疯狂地互刺,仿佛不知道疼痛,脸上是对规则修改权那强烈的欲望,如同莫娜和石磊。
血流如河,地面上除了红,再没有别的颜色。
我捂住了眼睛。
血腥味如同绸缎封住了鼻孔。
我捂住了鼻子。
五
屠杀进行了很久很久。
天黑之后,月亮升起来了,银白的月光照着小巷,再也看不到一个直立的人。所有残缺的肉体都在血泊中挣扎蠕动,再也没有人有力气站起来。
石磊已经成了一堆肉酱。
我掀开竹筐,蹒跚着在那些蠕动的肉体中前行,见到没死的就补上一刀,直到小巷彻底寂静,直到无人呻吟。
然后我举起莫娜的手机,拍下石磊的尸体,在杜松树论坛写下了下一条规则。
这是我要的规则,唯一的规则:“终止专属之人游戏。”
我就这么摇晃着走出了小巷。
我需要去看医生。
小巷外,密密麻麻的人朝我冲过来,通红的眼睛,雪亮的刀。
一刀一刀刺进身体,冰凉的刀刃瞬间滚烫。
我在剧痛中一遍又一遍地问:“规则不是已经修改了吗?游戏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刀声。
游戏结束了,但屠杀才刚刚开始。
月亮变成红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