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客人不多,舒可用店里的电脑上网搜集最新的未上市手机资讯。
这可是权老大规定的员工专业训练,不多充实新资讯的话很难应付客人鸡巴的发问,这也正好称了舒可的意……她总是兴致勃勃地研究还没拿到手的未上市手机的功能,想像着将来有一天放在自己手里时的触感。
也只有这个时候,舒可才会暂时忘记她手机的存在……如果撇开她正在使用的MP3播放功能的话。
权老大插在左边皮带的手机响了。
「喂?权发发通讯行您好!」权老大按下挂在左耳上的蓝牙耳机,熟练地说。
「你是权金正吗?」
「是,您好,我就是。」权老大心想,这家伙敢叫我本名,一定贵你几百块。
「那你应该认得这个声音吧,给恁爸仔细听好!」对方操着浓浓的江湖腔。
「?」权老大正感莫名其妙。
突然,电话另头传来凄厉的惨叫声,还和着拳打脚踢的声音。
还有拖着哭泣尾音的一声:「爸,快点救我,他们说要剁掉我的手指!」
权老大心中一懔。
「听清楚了吧?你儿子当兵不好好当,跑来跟我们赌牌,干!诈赌被恁爸当场抓到!如果你不想把事情闹大,不想看你儿子被送军法,从现在起就要乖乖听好恁爸的话。」
「我听!我听!」权老大的鼻头已经冒出汗来。
「从现在开始,手机不准挂掉,不准跟别人讲话,如果被我听到你在跟别人窃窃私语,就等着收到你儿子的手指头吧!」
「好,我不跟别人讲话!」才一下子,权老大的背脊就湿成一片。
「现在拿起你的皮包,出门,到离你家最近的、有提款机的便利商店,动作要快啊,恁爸这辈子最缺的就是耐性了!」
「好!立刻,你千万不要……乱来啊!」
舒可正一边看网路一边听mp3,没注意到权老大讲电话的声音怪怪的。
权老大焦切地敲敲桌子,舒可这才抬起头。
权老大用手势示意他要出门一下,店就暂时交给舒可顾了。
「没问题。」
舒可比了一个OK手势。
五
约莫半小时后。
一身手机装备的权老大浑身湿透了地走进通讯行。
刚卖出一支手机的舒可,正用手机跟高中同学瞎聊。
她看见接近虚脱的权老大颓坐在位子上、两眼无神地翻着手机报价的杂志,白痴也看得出来他魂不守舍。舒可匆匆结束话题,挂掉手机。
「老大,你不舒服吗?」舒可只是随便问问。
「……希望他们会放了我儿子。」
舒可愣住:「什么意思啊?」
「刚刚有几个混混打电话给我,说绑了我儿子。」权老大从加油店送的卫生纸盒里延续抽出好几张卫生纸,揩着油油黏黏的肥脸,说:「他们说,如果我不汇二十万给他们的话,他们就要剁下我儿子的手指,然后把他送军法。」
舒可愣愣地听着。
「所以我刚刚去便利商店啊,一张一张提款卡插进去,三万三万汇过去给他们,你也知道赚钱不容易,看那些钱这样被我一笔一笔按掉,肉真的很痛。」权老大又抽了好几张卫生纸抹脸,继续道:「不要看我好像什么都听他们的,我也不是完全任他们宰割,嘿,我……我也是有原则的。」
舒可的手情不自禁有点发冷。
「我汇了十五万后就不汇了,我坚持要等看到我儿子回来,才会把余款付给他们。」权老大恨恨地将两大团卫生纸扔进脚底下的垃圾桶,说:「不过他妈的,等我看到我儿子我一毛钱都不会继续汇,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说,我连付赎金都可以杀价,是不是有气魄?」
舒可倒抽了一口凉气。
「老大。」
「嗯?」
「你不是说,你儿子在念国中的时候就车祸过世了吗?」
舒可嗫嚅讲完这句话的时候,权老大整个人像是被丢入了冰柜。
久久,舒可都不敢将视线从权老大僵硬的表情上移开。
而权老大一动不动。
眼神从一开始的震惊,然后错愕,到完全失控的茫然。
「我到底是……」权老大抓着头,在二十二度的冷气里汗如雨下。
舒可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递过去:「可能你是太想念你的儿子了。」
权老大又嚼碎了一颗阿斯匹林,混着水漱口吞了下去。
比起舒可,权老大才是真正应该去看精神科的人吧。
六
晚上下班、舒可买了公寓楼下的卤味当宵夜。
这两个大学同寝四年的室友感情好得很,大学毕业后,舒可与梅芳继续在外合租一间十五坪大的老公寓。
除了一个人一间小卧房,还有可以自己开伙省钱的厨房,一个塞了沙发刚刚好挤满的客厅,一个冰箱一个微波炉,一个圆形小鱼缸,里面有好几只孔雀鱼游来游去。
很有家的感觉。
穿着家居服盘坐在沙发上,舒可与梅芳两人一边看着纬来日本台的料理东西军当提味,一边津津有味吃着热腾腾的海带、豆皮跟百页豆腐。
舒可突然想起一件事,立刻拿起手机。
三秒后,梅芳的手机铃声响起。
「……」舒可皱眉,嘴里满满都是食物。
「……」梅芳的眼睛还是盯着电视,根本懒得接这么白痴的电话。
十秒后,舒可才惊醒似挂掉手机,吐舌头。
「对了,我今天下午回去上班,遇到一件超瞎的事。」舒可不好意思地说。
「什么事啊?」梅芳没好气:「最好是跟手机无关。」
「也不能说完全没关啦。」
于是舒可将下午通讯行老板被诈骗集团打电话唬烂,结果明明儿子已经车祸死掉的权老大竟然被「儿子遭到绑架」的内容给唬住,最后还连续汇了十五万元给诈骗集团的事说给了梅芳听。
不用说,那些钱是一去不回了。
「超畸形的吧!我当时完全傻眼啊,最后权老大因为不想跟员警说这么白烂的事,所以没去报案。是我,我也不敢去,太丢脸了。」舒可滔滔不绝道:「后来啊,我本来想跟我老板介绍我的精神科医生,不过我看他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应该不是生病,而是撞邪!所以我最后还是推荐他去我们家后面巷子有个姑婆那里收惊,或是去大庙里给乩童看一下,看看最近是不是有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事……」
似乎不打算停,舒可叽哩咕噜说着。
梅芳用一种很古怪的表情看着舒可。
「怎么了?」舒可用手指快速在脸上梭寻了一遍,没东西黏在脸上啊。
「舒可,你……」
「干嘛,我的脸上没东西啊。」
「你,完全没有印象吗?」梅芳很认真地问。
「什么事啊?」舒可有点被吓到了。
梅芳半信半疑地看着舒可,慢慢说道:「两个礼拜前。」
「两个礼拜前怎样?」
「两个礼拜前,你也接到诈骗集团的电话,说你弟弟在路上骑车撞了人就跑,车牌号码被抄下来,对方说,如果你这个做姐姐的不负担他的医疗费用,他就要报警,告你弟弟畏罪潜逃。」
「所以呢?」舒可很直觉地迸出这句话。
这句话,让梅芳整个人寒毛直竖。
「最后你汇了五万块钱过去,想息事宁人。」
「难怪我今天去领钱的时候,想说怎么会少了一大堆钱啊!原来是遇到这么倒楣的事!」舒可唉唷了一声,整个人往沙发一倒。
这个反应,让梅芳面色凝重起来。
「重点不是那里。」
「?」
「舒可,你根本没有弟弟。」
七
深夜,梅芳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这阵子她每晚回到家,就觉得一阵又一阵莫名的头痛。
睡意渐渐在头痛中褪去,梅芳抱着懒骨头抱枕,想着今天晚上看电视吃宵夜时,舒可困惑的表情。
两个礼拜前,舒可可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跟她哭诉,说自己怎么那么白痴,明明没有弟弟、却会被诈骗集团用不像样的理由拐了五万块钱。
当时梅芳还安慰舒可,说这一定是她工作太累了、加上又以为诈骗集团口中的「弟弟」,说的是舒可的表弟或堂弟,一时太紧张的才会上当……虽然那些安慰别人的理由听起来都很牵强。
总之,那时候的舒可根本不必别人提醒,汇款不久后就惊觉自己上当。
梅芳甚至觉得那样傻理傻气的舒可,还蛮可爱的。
但,今天晚上的舒可,不仅将两个礼拜前才发生过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在应对那一件蠢事的用词上,也显露出可怕的……可怕的……
该怎么形容好呢?
梅芳叹气,真希望舒可不要真的生病才好。
又撑了十几分钟,睡意全消。
梅芳想去冰箱里拿盒牛奶热一热,喝了应该比较好睡。
这一想,精神都来了,梅芳嘿地一声起身。
打开门,走过客厅想去厨房开冰箱的瞬间,梅芳吓得暂时停止呼吸。
昏昏暗暗,舒可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呆呆抱着鱼缸,一动也不动看着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