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眼细看,是王猛。
四下里瞅瞅,空无一人。雨已经停了,天也黑了——王猛拿大手在我眼前一顿晃,“老文,没事儿吧?”
我扒拉开他的手,从包里拿出香烟,点半天没点着——我X的,假Zippo动不动就没油儿。
“有火吗?”我问王猛。
“没带。”王猛摊了摊手。
我干叼着烟卷,把刚才的事儿又合计了一遍:帮忙……博尔岱……赏?
肏,没准丫女鬼能让我中彩票……得了,鬼话趁早别信。
我嚼了一嘴烟沫子,呸了两口,跟王猛点头说道:“哥们……行了,我也不多说了,我得走了。”说着举步要走。
“哎,等等,”王猛伸胳膊把我拦住了,“老文,别走,我有事求你!”
“我帮不了你!”我推开他就走,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一件事。
回头走到王猛跟前,一边拉开包,一边说:“猛子,我原来欠你1000块钱,今儿我还你。”说着取了一叠钱出来。“这么多年了,给你,这是5000。”我把钱递了过去,王猛使劲一挥手,把我手拨开了。
“你掉钱眼儿里了?”他喊。
我有点尴尬,讪讪冷笑一声,心说:你丫也算我们新时代的中国人?我们可是认钱不认爹!
我沉着脸说道:“欠债还钱,你不要也得要!”说着又硬塞给他。
这小子就是头牛,使劲往旁边打我送钱的手——我一松劲,钱散了一地。
“爱他妈要不要,咱俩没帐了……”我是想撂句仗义话就走——可是突然觉得散在地上的钱有点不对劲。
我猫腰捡起两张来,放面前仔细看,心口又开始哆嗦起来;伸手从包里把郭氏兄弟给我的钱全拿了出来,摊开了瞧,全一样——每张钞票都比原来大了一圈儿,上面花花绿绿,颜色这个鲜亮啊。
面值不用说了,大吉大利,捌佰捌拾捌亿億一张;正中老头儿像顶着珠玉华冠,下角落款更牛逼了——
天地银行有限公司行长地藏菩萨副行长阎罗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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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想破口大骂,可是气得有点虚脱,这时耳边又响起了女鬼的声音:“小子,你管住嘴啊,可不是我弄的——是送你钱的人有鬼!”
王猛已经转身要走,我喊住了他,问道:“王猛,你们村到底怎么回事?”
有的朋友说我,老文看来你不怕鬼啊。是啊,当然不怕,鬼怪有什么可怕的呢?世上真正可怕的,是渴了没水、饿了没饭、冷了没棉衣、困了不让睡,再有,就是孤独的时候没人陪了。
说这话没别的意思,咱这个故事确是我撞鬼的经历,但是讲出来不为让大家害怕,为的是没人陪的时候,您自己看个乐子,解解闷儿。
咱接住昨天的话茬。
之前说过,跟王猛好些年不见了,虽然没顾得上聊太多,看他举止神情,没有很大变:又急又倔的脾气,喜怒立形于色,没个遮拦。
我把进村的经历,拣干的跟王猛说了一遍,重点提了遇到他义父老王鬼魂的事儿,试探着问:“王大叔确实没了?”
王猛沉着脸,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死了,我葬的尸首,”他拍拍我肩膀,“老文,这次你必须得帮忙,吉祥奥德恩给我托梦了。”
王猛从小在汉族地方长大,但本身是个蒙古人,长大了以后,也就是大学时候吧,他自己鼓捣着寻过根,查资料、查档案,或者借假期去牧区找爹娘。当时我们关系不错,兜里有闲钱,尽跟他凑热闹。寻了一溜遭,他亲生爹娘没找见,倒成了纯正的蒙古人:说蒙语,背蒙古历史,以成吉思汗的子孙自居。
所以我猜他说的,可能是什么蒙古神仙吧,但不确定,便问:“吉祥什么?什么神仙?”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吧,”又郑重地跟我道:“老文,虽然说让你帮忙,可是这里面很危险,你想好了?”
我心说我怕恶鬼,可更怕穷神!看看满地的纸钱,我这气就不打一出来,我已经想好了:郭老大郭老二,你们就是鬼,我也把你们骨灰刨出来,架锅熬了卖灯油。
其实我心底,还惦记着那黄大仙提到的宝贝,那宝贝我还没看清呢,就没了,真值那么多钱?想到这,我才注意到黄大仙不知跑哪儿去了,估计是溜之大吉了。
我向王猛笑道:“就你们蒙古人胆大啊?”
王猛点了点头,一路引着我,二次进了姑子庙村。
这次走的路,跟白天又有不同,我明显感到方向不一样。看王猛大步流星地走,我也没多问。
越走,越觉得空气干爽,走了有一个多小时的工夫吧,天上阴云也不见了,月朗风清,再没有湿气填胸的郁闷感觉。
夜已经深了,远远望见几座小山一般高的土丘,散落堆积在地上,我心里一沉:这些坟好大啊!
走近了看,来是不是土坟,而是白色卵石堆起来的大石头堆,每座都有三层楼高,石头之间,压着一些布条,风吹过的时候,布条呼啦啦作响,石隙“呜呜”低鸣。
这个东西我认识,正是蒙古人的“敖包”。敖包分两种,一种是来往牧民随手拣石头堆积的,你放一块,我放一块,时间长了,能搭出一人来高;另一种是大家合力——至是古代蒙古贵族——刻意用大石头搭建,石头大,建得也瓷实。眼前这几个敖包这么气派,明显就是后一种了。
早期蒙古人拜长生天,信佛是元代以后的事儿;而且佛教是官教,长生天才是民族骨髓里的信仰。堆积敖包,表达了牧民对长生天无时无刻的牵挂和崇拜,很朴素,很真挚。
我看周围千里原野,一望无际,连棵树也没有,便问王猛:“这是到了牧区了?”
王猛点了点头:“是,草原。”
他引着我绕过两个敖包,来到一个窝棚前,指了指:“最近我住这儿。”
我看这窝棚,够寒碜的:后面靠着敖包,侧面围的破帆布;正面也是块帆布,算是门帘?
这窝棚高也就一米多,能容下一个人?
王猛挑起“门帘”,跟我说:“先进来吧。”说罢钻了进去。
我莫名其妙,也试探着掀开帘子——黑洞洞的什么也不见。“进来啊。”王猛的声音带着回音儿。
话音未落,又听他划火柴的声音——光线由弱变强,眼前的空间也慢慢拓宽。
眼前大亮,里面竟是一间开阔的大厅,墙壁上都点着火把。
大厅虽然开阔,却不是四方的;墙壁都是形状浑圆的卵石,屋顶也是弧形,顶端离地超过三米——这是在敖包的里面吗?看身后的窝棚,只是小门了。
厅内没什么东西,除了皮褥子,只有几个破盆烂罐儿,摆得倒整齐——确实是王猛的生活习惯,在大学他就这样。
王猛站在前方,正在弯腰鞠躬——他身量大,我看不清他拜的什么。等我走近,他已经拜了三拜,转身对我说:“你也拜拜吉祥奥德恩吧。”
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幅三尺长的工笔画,画像上一位满清皇室仕女,衣着华丽,表情亲切。
对古画我是不太会欣赏,但是画上这女的原人应该很好看,眼睛很大。
就这双大眼睛,跟我先前撞见的妙龄女尼还真有几分神似——当然古画不是照片,无法确定是否同一个人。再说画中美人秀发高挽,并不是尼姑。
我向来是信神不拜神,便问王猛:“哥们,这是哪出?”
王猛大眼珠子一瞪,“别瞎说,赶紧拜!”
我笑了笑,抱着戏谑的心,朝画像作了作揖——耳边却有想起了那女尼的声音:“小子,免礼吧!”
我赶紧郑中地给画像来了个三鞠躬。
王猛很满意,拍了拍我肩膀,“坐吧。”说着盘腿坐在了地上皮褥子上,随手扔给了我一瓶矿泉水,问我:“你知道咱要干什么吗?”
“对付郭大年他们?”我一边喝水,一边问。
王猛点点头:“算是吧,他们只是小杂碎——咱要灭了元凶、救人。”
“灭谁?救谁?”我疑惑不解。
王猛伸胳膊看了看表:“差不多了。”说着在褥子旁边拿出一个望远镜,起身说道:“来,你出来我让你看看。”
我们走出敖包,王猛把望远镜叫我手里,指着不远处另一座敖包,说:“你上那个。”说完伸胳膊抬腿,顺着敖包攀了上去。
我走到另一座敖包前,伸手扳了扳石头,还行,很结实,四肢并用便爬了上去。
敖包堆得很规矩,顶上是弧形,容不下两个人,一个人也只能趴着。
王猛在另一座敖包上,朝前指了指,示意我用望远镜看。
我顺着他指示的方向,拿望远镜张望——原来这对敖包前方,就是姑子庙村,中间隔着那个大水泡子。
泡子这边草原地界,天气晴朗;姑子庙村那边,却仍在飘雨,草木杂乱,水汽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