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头一看,正是王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睛急得冒了火。
少女同样取了一绺头发,塞到了王猛的手里——随后使劲地掰他的手,半天掰不开,哭着喊道:“博尔岱,你要这里的百姓都死么?”
这时黑喇嘛伸出胳膊把王猛掀到了一边,说道:“小王爷!郡主舍生救民,能修三世浮图,是大喜事!”
王猛坐在地上,攥着那绺头发,拿拳头狠狠砸着自己的胸口,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少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背对着水心,一步一步退了进去。直至水没腰间,便停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双手合什,站在水中。
黑喇嘛突然吼叫一声,手舞足蹈,嘴里唱起了我听不懂的咒语,青丝秀发在手里不断揉搓。
过了一会儿,黑发被搓成了细碎的粉末,黑喇嘛左脚跺地,鼓足气吹出一阵旋风,把粉末吹散到了水面上空。大声喊道——
“血蜃,贵族少女供奉你!她的秀发禁锢你!血蜃,你不要再为害了!”
随着他的喊叫声,水面噜咕噜开始冒泡,突然跃出一条条人面怪鱼,纷纷向少女的身上跳。
少女动也不动,只是紧紧泯着嘴,任凭怪鱼啮噬自己的骨肉,转眼间,全身鲜血淋漓。
我不忍心再看,使劲地拧自己的腿,想遁出这个噩梦,可是不管用——便紧紧闭上眼,不去看这画面。
眼睛刚刚闭上,就听她喊道:“别……别闭眼,看着我……我就不疼!”
我睁大了眼睛,见她已经成为了一个血人,筋骨全都露了出来,却还没有断气,活生生地忍受着剧痛。
那种剧痛已经传到了我的胸口,我对黑喇嘛喊道:“她怎么还不死?”
黑喇嘛说道:“千里之内,所有百姓的痛苦由她一个人受,哪那么容易结束?”
王猛在我身后,趴到了黑喇嘛身边,抱着他的腿哭道:“法师,你法力无边,为我的妻子超脱吧!”
黑喇嘛阴森森笑道:“要免除郡主的痛苦,除非他的铁石心肝。”说着指了指我。
王猛睁圆了眼睛,扭头看着我,突然抽出腰刀抵住了我的胸口,鼓了半天劲儿,始终没下刀,恨恨说道:“我……不能让你跟她一起死!”
我根本没在乎王猛,只是扭头看着水中,见她只剩下了全身白骨,内脏一片一片地流了出来。
我看到她心脏还在跳动,道她没死;那心脏跳得非常剧烈,一定还在受疼痛的折磨。
我推开王猛的手,一把夺过他的钢刀,对准自己的胸口划了一刀,一刀没有划透,又补了一刀,伸手探进自己的胸腔,抓住心脏,使劲一拽,拽出一颗滚烫肉球,还冒着鲜血。
这是我的心?
我把它递到黑喇嘛面前,说道:“快超度她!”
黑喇嘛仰天大笑,伸手抓走我的心脏,像老鹰撕肉一样,把它撕成了碎块儿,扬手抛到了水中,喊道——
“血蜃,铁石心肝又来供奉你,快点回去地狱吧!”
被他扯碎心脏,我的意识又开始模糊了,耳边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地喊叫——她终于哭出声来了。
我非常高兴,因为喊过这声,她就可以死掉了。
我很快也会死了——或者很快要醒了——在这之前,我想再看她一眼,哪怕只能见到她的骸骨。
我强打精神向水中望去:见那群怪鱼,纷纷飞出水面,化作一团一团的清气,被黑色的粉末托着,渐渐飞出天际。
水中心云雾缭绕,她站在水面,仍旧是健康的容貌,虽然没有头发,可是非常漂亮,笑吟吟地看着我。
她笑得越甜,我觉得越暖,只是心里空荡荡的,眼前恢复了漆黑……
温暖没有多久,便被冷水醒;胸口不疼了,可心口以外的地方,都火辣辣的。
我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被反绑着,躺在一个土坑里——旁边王猛也被绑着,满脸满头都是血,头发已经染成了红色,仍在昏迷中。
土坑边上围了一群人,郭大年郭老二站在中间,身边是他的那群打手和村民,郭老二跟村民喊道:“把这两个凶手埋了,给姑子庙填地基!”
他话说完,可是村民们都不敢动手,只有他们哥俩,扬铁锹往坑里填土。
他妈的,在昏迷中死了多好,为什么还让我醒来受活埋的罪?
白天了,但是很阴。
他们倒绑了我双臂,没绑我的腿,我不能擎等着被活埋,一个驴打滚翻身站起来,发了疯似地往坑外拱,一边拱,一边大骂那些村民:“你们这群混蛋,让郭大年弄死你们活该……”
那群村民看我发了狂,都吓得往后退,郭大年想拿铁锨拍我,可是下手比较笨拙;郭老二这个逼真他妈黑,在他大哥手里抢过铁锨,刃口向下铲我脑袋。
我赶紧缩头蹲身躲闪,这土坑没多大面积,我脑袋躲过了,肩膀被铲了一下,疼得我……估计肩后的肉被砍掉了一块。
我一边躲,一边拿脚踢王猛,想让他醒过来,两个人反抗胜算能大一点。可是他好像受伤太重,昏迷很深,根本没有一点苏醒的意思。
情急之下,我只好声嘶力竭地大喊:“相好的,我要死了,救命吶!”遇到危险求鬼神,以往我做梦也没想过。
喊了两嗓子,没喊来任何支援,倒是下起了密濛濛的细雨。
郭老二他们大铁锹舞得凶狠,我实在绝望了,索性盘腿坐在坑里,任凭泥土哗啦啦落在头顶,再也无力反抗。
泥土转眼到了我胸口,王猛全身都被埋上了,我闭上眼等死,忽然听见泥土中王猛发出了干咳的声音,同时感到身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我感觉得不是很准,总之这东西像是活物,像蚯蚓比蚯蚓细,顺着我的手指,爬到了我的腕子上,在绳子和我的皮肤间穿过,绳子立即松动,我赶紧扭动胳膊挣开了绳子。
身下的活物突然剧烈运动起来,我的身体随之晃动,身边的泥土开始下陷、散开。
转眼间,王猛也露出了脑袋,我二人脚下的东西,油黑透亮,像一团团水藻,又像刚洗过的少女长发。
站在坑边的郭大年等人被突如其来异像惊呆了,我瞅准这个机会,使劲拽着王猛胳膊,连蹦带趴,出了土坑,推开惊恐万分的村民夺路而逃。
王猛起初还有点懵,跑了没两步,便清醒过来,使劲甩开了我的手,又奔池塘的方向跑了过去。
我心里一边骂王猛傻蛋,一边纳闷郭大年等人为何不追我们——回头一看,从土坑里冒出来的水草越来越密,以土坑为中心,周围三米已经布满了,而且仍在蔓延。
郭氏兄弟等人,被水草围在了中央,村民们,连同郭大年和他的打手,好像发现了金子,纷纷跪下捧起一团团的水草,往自己的怀里塞,有的还往嘴里填。
只有郭老二,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挥舞着铁锹,把身边的水草尽数铲碎铲断。
黑色水草不再包围人群,而是聚成一片狭长的阴影形状,一通疯长,飞速逼近池塘。“阴影”离水边一米近的时候,水里突然翻开了水花,又是那人面怪鱼,紧贴着水皮下乱游。
怪鱼瞬间聚多,水上生出一层暗暗的红雾,像型的蘑菇云冠,朝岸边吹了过来,瞬间与水草相遇;接触了红雾的水草,像被点燃的棉花,立即化成了飞灰,时而闪现蓝色的荧光。
水草正被红雾一点一点地逼退。
这时王猛已经跑到了石灰车前——我这才发现,那王老头脑袋已经掉了一半,身体僵僵地跪在地上,一只肩膀仍然顶着车辕。
也不知道王猛哪来的虎劲,见他一手托住车辕,一手搂住父亲,把父亲平放在了地上;随后两膀子一抬,提起车辕,迈开步子,竟然拉动了千斤重的石灰。
我紧跑几步,要过去帮忙,却见郭老二挥着铁锹奔王猛去了,被我拦腰一个抱摔,扑倒在了地上。
郭老二五十多岁的人,身体并不强壮,对付他我本来有十足的把握;谁知老小子眼珠子都红了,跟条疯狗一样,丢掉铁锹,抓住领子要咬我。
没承想他用一手,我吃惊的功夫,已经不及了,情急之下,对准他的喉咙,先给了他一口。
一瞬间,嘴里又腥又咸,我感觉咬住了他喉咙的软骨,自己的后脖筋也被他咬上了。
我用力推开他,血顺着脖子流满了前心后背;使劲啐了两口,啐出了不少乱七八糟,不知道是肉沫还是骨头渣子。
再看郭老二,仰面倒在地上,像吃了砒霜的耗子,翻来覆去地痛苦扭动;他双手捂着喉咙,手指缝鲜血像水龙头一样四处喷溅。
郭老二一只手捂着脖子,一只胳膊伸向郭大年,那意思是在求救。
郭大年拿衣服做包袱皮,包了一大团水草,兴奋得跟什么似的;见了他兄弟的惨状,愣了一下,抱着包袱扭头就跑。
我紧追了上去,一脚就把他踹趴下了,举拳头对着他耳根子一顿猛擂,打得他哭爹喊娘,耳朵呼呼冒血。
打了十几拳,郭大年脸朝下趴在地上,再不挣扎了,我想己没有鲁达的拳头,还不至于打死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