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温士丹感到四壁冷飕飕的,到处反射着不祥的、令人不安的幽光。窗外的黑暗非常深远,不知连接到哪里,间或的路灯、广告灯,在橡皮树缝隙中,漏着怯怯的光芒。中午从110中心回来的时候,毫无恐惧的感觉,一下就睡过去了。可是,现在浑身不是滋味。好像是被人蒙上了眼睛。因为周遭的黑暗、因为不可捉摸,温士丹因此有了越来越强烈的被逼仄感。
温士丹把所有的灯,包括阳台上的灯,全部打开了。
安全感就随着光明来了一些。然后她就想,如果,这条消息能上社会新闻头条,那么就能得到五六个工分没问题。她极力去想单位的事,想她面临的下岗烦恼,终于把自己糊进了睡眠中。
可是,次日一早,主任就告诉她,稿子毙了。主任说好看惊奇,但是不能发。宣传部门会说我们宣传封建迷信。我们不是八卦小报。主任说,如果警察查出什么结果,你也许可以再报道。
温士丹说,那你给我记上工分吧?我都已经写出来了,是你们不敢发啊。主任说,再说吧,再说吧。看你的后续报道吧,如果真的是鬼,我们发内参。
温士丹这一整天,只采访到了一个交通事故。一个一两分的稿。有个开电脑超市的老板,约她晚上喝一点。温士丹沮丧地谢绝了。她也想喝,可是,稿子再不弄几条,真是很难过关了。连续三个月不完成任务,按考核规定就要下岗。温士丹极度沮丧,后来她又想起来,根据协议,每月逢单的周末,儿子归她。她得去公公婆婆那,把儿子接回家。有一次玩疯了,忘了来接儿子。前夫就冷笑着说,儿子要跟你,说不定早就被弄丢了。
前夫的小侄儿,知道她要来,就在院门口等她。这个上四年级的小孩一看到温士丹就说,小舅妈,上周你教我的作文,老师要我重写———老师批语问我在胡扯什么。
那怎么办呢?
我跟老师说,是我小舅妈教我这样写的。我小舅妈就是报纸上本报讯(记者温士丹)的那个温士丹。
老师怎么说?
老师说,你怎么又叫温士丹教你写作文?再以前那次,她教你,你还不是写得全班最差?
那你不要说是我教的啊。
侄儿老练地咳嗽一声,说,上次我替你解释说喝多了;这次又没教好,我只好说你又喝多了。
那天教你选材构思的时候,我没喝酒啊。温士丹说,下次写得好的才说是我教的,写得不好就不要说了。免得损害我们报社名声。你为什么不叫你小舅教呢?
(四)
四岁的儿子和侄儿是天敌关系。前夫父母、也就是温士丹的前公婆被两个小男孩吵得成天血压上蹿。每次轮到温士丹把儿子接回家,前公公婆婆表情就明显的欢欣,像孩子终于又盼到了过年。相对来说,老人更喜爱早生五年的机灵侄儿,那头一个孙辈,用去了老人大份额的慈祥指标。加上温士丹的儿子,一生出来就不是省油的灯,喜欢挑衅大小孩。人话才刚刚学得还说不成长句,他就对着放学回来的哥哥聒噪不已:二杠就是小!一杠就是大!别人听不懂,但侄儿听得懂,弟弟说的是,他胳膊上的少先队中队长二杠,没有小队长的一杠大。
二杠就是小!一杠就是大!
这使侄儿相当恼火。纠正再三后,侄儿决定把弟弟的双手绑起来,放到马桶里,然后放水冲。3岁的儿子开始以为满面笑容的哥哥带他做好玩游戏,等到放进马桶再哗啦冲水,小东西立马哇哇哇地鬼哭狼嚎起来。
大人从各个房间奔出来解救。侄儿背着手,悻悻地说,马桶太小啦!
温士丹把四岁的儿子带回家。儿子很兴奋,一到家就用温士丹的手机,小老板一样,瓮声瓮气地和还在外应酬的爸爸打了电话,说我到妈妈家来了。我吃了麦当劳!
有儿子做伴,温士丹突然觉得踏实了一些。但她仍然像昨晚一样,把房间所有的灯都一一打开。卧室、小卧室、饭厅小吊灯、客厅吊顶上所有装饰灯、卫生间、玄关、前后阳台。可是,她从厨房热完荞麦粥、做好青椒西红柿沙拉出来,发现所有的灯都黑了。小客厅里,儿子像个细鬼,佝偻在一个草垫子上。电视屏幕动画片上蓝蓝紫紫的闪光,不断映照出一张聚精会神的小尖脸。
温士丹连忙把电灯一盏一盏全部拉亮。儿子皱了下淡眉头,马上爬起来,把客厅的电灯给关了。等温士丹再回厨房拿出一个调羹,所有的电灯又黑了。一个客厅里光剩下蓝蓝紫紫的电视屏幕的闪光。充满鬼魅的气息,温士丹毛孔渐渐紧了起来。
温士丹飞快地把灯全部依次打开。儿子再度像小鬼一样,从草垫子上鼠窜而起,眼睛不离开屏幕。但啪!啪!啪地,手起灯灭,他按掉客厅饭厅所有的灯。儿子有些恼火了,开关按得很重。
温士丹说,开着吧,儿子,太黑啦。
儿子不理她。
温士丹说,我们还是开着吧。说着她又准备去开灯。儿子横了她一眼:怎么搞的!儿子说,你是大人,还不懂省电?奶奶家看电视从来不开灯!你不要糊里糊涂过日子嘛!
温士丹过去抱起儿子,为什么骂我?
儿子亲了她一下,眼睛依然不离开电视。儿子说,去去去!我正忙着。
温士丹一把揪起儿子当胸衣领,开灯!我命令你!赶紧开灯!开所有的灯!你要是不同意,那我走了?她做出穿外套的样子。儿子傻了眼,没一会儿,嘴巴一撇,竟然哭叫起来。温士丹抱起他,走了一圈,请他把房间的所有灯一一打开。温士丹亲着儿子的耳朵说,我今天很怕黑,所以,要开灯,睡觉我也要开灯,就今天。
今天的黑,有什么好怕的?我今天、明天、昨天的黑,我天天的黑,统统不怕。儿子说。我敢一个在睡在黑房间里。因为我是超人。我什么都不怕。
温士丹洗碗的时候,听到儿子又给他爸爸打了电话。儿子说,我妈妈,怕黑。真是糟糕!
(五)
温士丹请求儿子和她一个床上睡觉。儿子拒绝了。他从小就一个人睡惯了。温士丹说,求你还不行吗?儿子后来像是看透他老妈心思,皱起眉头迁就似的说,这样吧,和我睡,不能开灯。
最小最小的床头灯行不行?
不行!
这个晚上的怪事,也许就是从灯开始的。温士丹大约是十一点半上床的,之前她喝了杯指望助眠的热牛奶。躺在床上,反复睡不着。她极力控制自己不去想昨天凌晨的巴小姐的神秘电话,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就像透过丛林的光,那个东西无孔不入地渗透到她记忆中来。
凌晨快一点的时候,她起了床。卧室是黑的,走出来一路明亮,因为其他所有的灯都开着。温士丹走到厨房,她倒了杯葡萄酒。万籁寂静,她家的灯如此雪亮,有种说不出的不协调感觉。站在冰箱前,她晃荡着酒杯,闻着酒香味,慢慢地平展着**喝了下去。然后,又喝了三杯。
再次**的时候,感觉体态轻松而意识轻微的模糊。
接下来就醒了,中间没有任何记忆和睡梦的连接。有人按了门铃。温士丹看了看**头钟,凌晨4时22分。她以为是做梦,正为不慎醒来而生自己的气,因为再入睡又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可是,门铃真切地又响了一声。卧室一片黑暗。
温士丹迟疑地起**,走进明亮的客厅。她拿起门铃通话器,谁啊?
是我。你们怎么啦?要我上去吗?
温士丹反应不过来。是前夫的声音。她没说话,就按了开门键。一会功夫,前夫站在门口,身上湿漉漉的有水感觉。
前夫进门就说,什么事啊?老远就看到你所有的灯都开着?怎么啦?儿子呢?说着,前夫进了卧房马上又出来。温士丹非常困惑。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在做梦。前夫出来的时候,在沙发前面站着,并没有坐下来的意思。他用征询的眼光看着温士丹。
温士丹说,唔,喜欢亮一点,忘了关灯啦……
前夫有点不耐烦,那打我电话干吗?我还以为儿子出了什么事!
前夫根本不想听温士丹辩解,转身就往外走。温士丹叫起来:
我没有打你的电话!我在睡觉啊!是你吵醒了我!
前夫停下。眼光里充满困惑。他掏出自己手机,看了一下说,就是你打的,就是你的手机号。打了三次,我喂喂喂,你就是不出声,里面只有风声呼呼的。要不是儿子在你这,我才不管,哼,不是喝多了你还有什么事!
温士丹转头找自己手机,手机就在柜子上充电。温士丹立刻指给前夫看,没人用过电话!睡前我就把它充电去了。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感到了恐惧。莫名其妙,她又看了看墙上的钟,是的,凌晨4时24分。
前夫闷闷不乐。走过去拿起手机看了看,说,就是你拨的。前夫扔下电话,停了一下又说,你早晚会害了你自己的。我就不明白,你就那么离不开酒?温士丹又气又惊惧,她已经想起了吊死鬼电话。但是,现在和前夫的关系,出于自尊,她也不便说昨天凌晨4时22分的鬼电话了。
她坐在沙发上发愣,想着是不是儿子有梦游的毛病,又想儿子起**她一定会知道,再看看充电器的位置,儿子就是起来,也不可能够得着,而且能够用完电话再放回充电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