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伞!雨伞!不是你的人!
温士丹把整个身子猫下来,手里的雨伞依然不放,当然还是通不过。温士丹愤怒地踢了铁门一脚,立刻疼得大口吸气。
前夫哈哈大笑。他闻到了酒气,基本明白了。他扔了手中的烟,上前帮温士丹侧过雨伞,将她连东西一起牵进小门。温士丹也不要雨伞了,跌跌撞撞扑向花园的腰鼓形石凳,把那只穿着凉鞋愤怒踢铁门的脚,抱在膝上。所有的东西都扔在雨里。
前夫对她的爱,就在那个中秋雨夜的酒精气味里开始,终于也结束在那个酒精气味中。
儿子长得非常像前夫,尤其是那双经常发出钻石一样光芒的小眼睛。如果,温士丹想和儿子一起睡,就必须讲“惊人”的故事。一般的童话故事,儿子几乎都听过了。这是前夫的功劳。
有个人叫宁录。宁录非常厉害,他有一件他爷爷传下来的神衣。是上帝砸扁“利维坦”的巨鲸的七颗脑袋,用它的皮制作了这件坚韧无比的神衣。敌人的刀枪刚对准它,那个举着兵器的手就会发抖发软。所以,宁录战无不胜。成为族人的领袖。宁录把国家建在幼发拉底河畔的平原上,可是,因为祖先冒犯过上帝,上帝惩罚其有洪水之祸。宁录说,不怕!你们传我的命令,全体军民无论男女老幼,给我挖地基、建石窑、烧砖块,我要造一座高塔通天的王城,让塔尖戳破苍穹。以后再发什么洪水,我就领你们住天上去!
他们真的开始修筑摩天巨塔,嗨唷嗨唷的号子声此起彼伏,一声比一声响,响声竟然穿越云缝,传到了天上。上帝听到了。他拨开云一看,哇哈!只见巴别之野上,军民像蚂蚁一样多,那个塔已经砌了一圈了。天哪,像蚂蚁一样的人类,居然在宁录的指挥下,这么胆大妄为,竟然想进犯天庭!上帝生气了。上帝说,人类齐心协力,因为使用了同一种语言,因为使用同一种语言,他们不止建天塔,只怕将来就没有人类做不到的事。上帝决定搅乱人类的语言。所以,建塔的人忽然就**摆脱脑袋的控制,烧窑的师傅喊“添水”,徒弟却急急忙忙担了水来,不由分说地把火浇灭了;高塔上的装修的人喊“送饭”,下面的人却听成“柏油”,一桶桶的柏油往上送,气得工头一脚踢翻了一桶柏油,淋了下面来视察的将军一身。
没有几天,工地乱成一团,工程进展不下去了,人人拉帮结伙在吵架,宁录亲自下命令也没有用了。人类从此有了很多民族、有了自己的语言、文字和风俗习惯,谁也不想再建什么通天高塔。
更糟糕的是,本来人类和三界生灵和大自然间没有语言隔阂,鸟啊、兽啊,山啊、水啊,花啊、虫啊、鱼啊,向人类问好,人类都能听到,可是,语言一乱,人类就再也不能和它们对话了,连自己和自己都沟通不了了,人类就被隔离在大自然之外。我们只能靠细心观察和科学实验,对世界了解一知半解,然后宣布发现了什么“客观原理”。
百战不胜的宁录站在无法通天的巴别塔上,哭了起来。他知道,他再也做不成了。
儿子说,如果宁录不造巴别塔,红蜘蛛就能听懂我的话,对吗?它就知道我是它的好朋友,它就不会躲着我,对不对?
温士丹说,对。
(十六)
塔先生依然不接温士丹的电话。那天,温士丹突然心血来潮,决定去“北极光”。北极光的招牌非常不醒目,从一个**物医院的侧门进去,里面却是一个巨大的洞穴,不知是利用防空洞改装的,还是刻意装修成这个洞穴效果。里面的光线非常幽暗,一些洞顶的凹陷处,埋着一些蓝紫色的灯,另外就是吧台上的电视屏幕变幻的色块。每一个吧台服务生都戴着醒目的黑边的橙色窄框墨镜。其中围着一条长丝巾,后胸后臀各搭一段,走动的时候,他很注意丝巾的摆动效果。有个十分**的高大女人,坐在吧台前面的转椅上,抽烟。不知为什么,她把一只饰着很多银片的高跟鞋放在自己的酒杯边。温士丹在她身边坐下,要了一杯生啤。
几个长发披肩的人不知从哪个洞门鱼贯而入。像是乐手。哒哒哒哒,架子鼓突然就响了,像一个乐队猛然醒过来似的,铺天盖地的打击乐开始猛烈扫荡洞穴的每一个皱褶。温士丹这才发现,**的女人一边抽着烟,一边从高跟鞋里拿出葵花子,翘着兰花指,精细地啃着。温士丹傻了眼。**的女人笑了,拍了拍温士丹的肩,又指指圆转椅下她的另一只鞋,耳语似的说,新的,我喜欢这种皮革的香味。
温士丹又大吃一惊。**的女人原来是个嗓子很粗的男人。男人压扁了嗓子,嘎嘎嘎大笑。吧台里的围长丝巾的服务生,很优雅地笑了笑,为温士丹款款送上一塑料碟的葵花子。
乐队又剩下哒哒哒哒的鼓声,就在这时候,温士丹听到一种独特的鬼哭狼嚎的铃声。她循声望去,在一个大石笋后面,穿着黑背心、戴着银项链、手链的塔,就在那里低着头开始通电话。他旁边,一个穿浅色中式对襟衫的看不出年龄的男人,伸着尖尖的**,像蛇吐蛇信子一样,一下一下,不断在**着塔的脸。
塔在继续通话,同时**起一张面巾纸,看都不看,就盖在那只蛇的脸上,几乎同时,那条蛇信子一样的**,就从纸巾中间,又令人恶心地伸了出来。
塔看见了走到跟前的温士丹。塔站了起来,对电话里说,回头我打过去。温士丹不知说什么好,干巴巴地站着,想坐下去,又怕塔抬腿就走。塔最终还是笑了笑,说,还是被你找到了。那走吧。
去哪里呢?
随便啊。你是警察嘛。
蛇突然跃起,像老鹰护小鸡一样,非常戏剧性地挡在温士丹和塔之间,大张两臂,十分夸张地摆了个护驾造型,而且保持不动。温士丹看不出他是个极顶幽默的人,还是个神经质的卫士。塔一把推开他,拿起外套就自己走了出来。
温士丹跟了出来。他们到了落日咖啡屋,还没落座,塔就说,你到底要问什么呢?我就不相信这事你能报道。
温士丹说,我想知道事情真相。
没有事情真相。
你说得对,我不可能报道这个。事实上,我快下岗了。我应该赶紧忙正事,写稿挣工分。可是,我就是想知道它到底是怎么回事。
塔不说话。
请你告诉我,到底有没有———鬼?
我不知道。塔挑起了眉头。塔说,反正,那天半夜有东西打了电话出去。所住的三个人,还有一个鬼,四个,都可能使用了电话。那个鬼或者人在电话里说,痛啊……我没死……
温士丹说,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塔说,因为我一住进去,每天睡觉都闻到枕边,像生铁一样的血腥味。有人仿佛就在枕头边不断呻吟。
你住进去的时候,你知道那死过人吗?
我知道。但房东以为我不知道。
那么,是别,也就是那个女鬼打的电话?
对。这就是我说的第一种可能性。超自然的现象发生了,而我们三个都在睡觉。她一个人从我的房间、原来她的房间里走出来,轻飘飘地,像踩在云雾里。她飘向那个电话,拿起听筒,她肯定不需要开灯,就开始拨她生前最经常拨的电话号码。她感到**,怀念朋友,或者说怀念一种依靠。
也许她和巴都是出身清寒,她们是老乡,一起从穷乡僻壤中,坐着牛车、**,坐着汽车、火车,终于来到了这个陌生而富饶的城市。开始都是做服务员,后来巴脱颖而出,巴太美丽了,很快成了迎宾小姐,成天穿着旗袍,站在门口对客人笑笑,说欢迎说再见;别却很辛苦,她每天端菜倒酒侍候各种刁蛮的客人,有时被客人泼一身酒,每天她只能穿着平底布鞋,难看但也只能那样,因为即使平地,还累得脚底生疼,晚上天天要用热水泡。
后来巴去做了酒楼新开设的足浴城保健员。不到一个月,02号保健员就风靡全城,点02号钟的男人经常排队,一个钟连着一个钟,02号累得想哭,可是有男人送她礼物了。别也想改做足浴保健员,请巴去跟老板说。巴找了很多理由推辞,包括别的手型不好,文化程度偏低,工作更辛苦。别后来送了一支口红给巴,巴并不像以前一样,接受杂牌口红,但是,口红唤醒了友谊。巴帮忙,别终于如愿以偿。可是,改做保健员的别小姐,生意却一直很冷清,有时一个班只轮做一个钟,从中抽成的8元,还不够一天的快餐。是不是?
然后巴被富人、被阔佬永远地带走了,巴拇指背上的老茧一定慢慢地褪去了,听说巴可能真的在一个老别墅里,像只金丝雀;别也许只好到前线去了,对,当三陪、**也出台。慢慢地,别开始有些钱了,别也许也开始风光地给家里寄钱啦。后来,别就碰到了骗子。那天,一个像台湾阔佬的中年男子对别说,太辛苦啦。以后就不用**了,跟我过吧。你就在大陆照顾我好了。别就和台湾人一起睡了**。那个五星级酒店贵呀,唔,别当然陶醉。是不是?有时候,白马王子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第二天,台湾人带别去泡温泉,再回大酒店休息。下午四点,台湾人出门了。然后门铃又响了。台湾人进来对着**上的别说,存折给我。